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二三


  「是呀。從今天起四個星期,你知道嗎?八月八號。」盧卡斯伸手從桌角拿過一份文件,遞給亞當。「這是今天早晨到的。第五巡迴法院昨天下午晚些時候撤消了延緩行刑令。密西西比州高級法院剛剛定下新的死刑執行日期,八月八號。」

  亞當沒有看那文件。「四個星期,」他驚呆了。

  「恐怕是的。大約一個小時之前我把複印件送給了薩姆,所以他正心情不好呢。」

  「四個星期,」亞當重複著,幾乎是在自言自語。他溜了一眼法庭裁決。案名為:密西西比州控薩姆·凱霍爾案。「我想我最好去見他,你說呢?」他想也沒想地說。

  「是呀,看,亞當,我不是壞人,明白嗎?」他慢慢起身,走到桌邊輕輕坐下,把雙臂抱在胸前俯視著亞當。「我只是盡我的本分,明白嗎?我之所以要介入是因為我必須監督這裡並確保事情按手冊規定合法進行。儘管我並不喜歡這樣,但是情況會變得瘋狂而且緊張,所有的人都會給我打電話——典獄長、他的助手、檢察長辦公室、州長、你,還有上百個其他人。所以我會處於中心地位,雖說我不情願。這就是這份工作中最令人不愉快的地方。我只希望你能明白,如果你需要我,我隨時都在,好嗎?我會公正真誠地對待你。」

  「你以為薩姆會讓我代理他?」

  「是的,我是這麼以為的。」

  「四個星期內執行死刑的機會有多大?」

  「一半對一半。你從來不知道在最後一分鐘法庭會幹什麼。我們在一個星期左右就要著手準備。我們有一系列工作要照著清單逐一落實。」

  「類似一種為死亡製作的藍圖。」

  「差不多。別以為我們喜歡它。」

  「我想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在恪盡職守,對吧?」

  「這是這個州的法律。如果我們的社會要處死罪犯,那得有人去執行。」

  亞當把法庭裁決放進他的公文包然後站在盧卡斯面前。「謝謝,就算是為了你的好客。」

  「沒什麼。你見過薩姆之後,我需要知道結果。」

  「我會給你一份代理協議副本,如果他簽字的話。」

  「我需要的就是那個。」

  他們握了握手,亞當朝門口走去。

  「還有一件事,」盧卡斯說,「他們把薩姆帶進探視室時,你要請看守除去手銬。我肯定會讓他們執行。這對薩姆意義重大。」

  「謝謝。」

  「祝你好運。」

  九

  亞當走出樓房,又從剛才那兩個依然在無精打采地擦著同一處臺階的犯人旁邊走過。外面的氣溫升高了至少十度。他在樓前的臺階上停下腳,望著不到一百碼處一夥囚犯正沿著高速公路揀垃圾。騎在馬上的武裝警衛在路邊溝裡監視他們。過往的車輛並沒有減速,只是稍微繞一下。亞當納悶犯了什麼罪的人可以在鐵絲網外那麼靠近高速公路的地方幹活。似乎除了他沒人關心這事。

  他選取捷徑走向他的車,光是打開車門發動汽車那麼一會兒,汗水就濕透了全身。他從盧卡斯辦公室後面停車場的車道向左拐,然後駛入監獄的主要幹道,又駛過那排房前花木繁茂的漂亮白房子。一個多麼文明的小社區。路邊的箭頭指示去十七囚區向左。他慢慢拐過去,立刻上了一條土路,並很快就見到一片圍牆和鐵絲網上鋒利的尖刺。

  帕契曼的死監建於一九五四年,官方命名為加嚴管制區,或簡稱嚴管區。按照慣例在內側牆上掛著一塊金屬板,上面列著日期,當然,有州長的名字及各位曾參與過建設的重要人物及早就被遺忘了的官員們,當然還有建築師和施工者。這就是當時的工藝水平——紅磚砌成的單層平頂建築從中心延伸成兩個長方形。

  亞當把車停在砂土地的停車場上的兩輛車之間,打量看那建築。從外面看不見鐵欄杆,也沒有警衛在周圍巡邏。如果不是圍牆和帶刺的鐵絲網,它很可能被當作一所郊區小學。建築物的一端有一個用鐵絲網圍起來的場子,一個囚犯獨自在沒草的球場上對著變了形的籃板運球投籃。

  亞當面前的圍牆起碼有十二英尺高,頂部裝有幾股絞在一起的粗粗的帶刺的鐵絲網和一圈令人生畏的閃閃發光的尖刺。圍牆筆直,到拐角處與一座崗樓相接,警衛在崗樓上向四下瞭望。圍牆從四面圍住死監,相當對稱地在每一拐角都聳立著一座崗樓,崗樓頂有玻璃的瞭望哨台。圍牆外就是無邊無際的莊稼地,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死監是建在棉花地中間的。

  亞當下了車,突然感到一種被幽閉的恐懼,於是用勁握住那薄薄的公文包的提手。透過大門上的鎖鏈,他凝望著那在炎熱中的平頂建築,這就是他們殺人的地方。他小心地脫去外衣,只見襯衣早已濕透並貼在胸前。胃裡的撞擊又回來了,而且異常猛烈。因為兩腿發軟,膝蓋發抖,他向警衛室邁出的頭幾步慢而笨拙。當他走到崗樓前抬頭望著時,他那雙時興的帶扣飾的皮鞋已滿是灰塵。一個穿制服的和藹女人用繩子系下來一隻像是洗車用的那種紅桶。「把你的鑰匙放進桶裡,」她身子探出欄杆,簡單地說了一句。圍牆頂部帶刺的鐵絲網在她下面離她還有五英尺。

  亞當立刻照辦。他小心地把他的鑰匙放進紅桶,桶裡已經有了十來個鑰匙鏈。他看著桶被提起,幾秒鐘後停下,她把繩子系好,於是小桶被無辜懸吊在半空。如果吹來一陣微風它就會晃動,只是在這悶熱的真空中連呼吸的空氣都不夠,風早已死去許多年。

  警衛檢查完亞當,有人在什麼地方按了開關或扳了杠杆,亞當不知是誰,但一陣嗡嗡聲傳來,面前兩扇沉重的用鎖鏈連著的大門向兩邊滑動了數尺使他能夠進入。他在土路上走了十五步停下來時身後的大門關上了。他學到了監獄安全制度的第一條基本規程——每個守衛著的出入口都有兩道上鎖的門。

  當第一道門在他身後關上並自動鎖上後,第二道門才進入開啟程序並順著圍牆滑動。正當這一切發生時,一個胳膊有亞當的腿那麼粗的矮胖警衛出現在建築物的大門口並沿著磚路向入口處踱來。他腆著肚子,梗著粗脖子,似乎在等待亞當,而亞當正在等著通過入口處。

  他伸過巨大的黑手自我介紹:「警官帕克。」亞當與他握了握手並立刻注意到他腳下有一雙閃亮的牛仔皮靴。

  「亞當·霍爾,」他說,努力讓自己儘量自然地把手收回。

  「來看薩姆,」帕克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是的,先生,」亞當奇怪是否這裡所有人都徑直稱他為薩姆。

  「你是第一次來這兒?」他們開始向那建築物慢慢走去。

  「是,」亞當看著近處幾扇開著的窗戶問,「所有死監的囚犯都在這兒嗎?」

  「沒錯。今兒有四十七,上星期少了一個。」

  他們走近大門。「少了一個?」

  「對。最高法院變了卦,只好把他挪到普通牢房。我必須搜你的身。」他們站在門口,亞當緊張地四下看了看,想看明白帕克想在什麼地方給他搜身。

  「把腿分開一點,」帕克說,已經把公文包拿過去放在水泥地上。此刻那雙時興的帶扣飾的平底皮鞋呆在原地不動。雖然他有些暈頭轉向,而且一時手足無措,但亞當在這可怕的時刻想不起有人曾要求他分開雙腿,哪怕只是分開一點點。

  帕克是個專家。他熟練地拍拍襪子,輕巧地向上移到抖得不輕的膝蓋,接著很快搜了腰部四周,又在腋下迅速搜了一遍,似乎亞當會穿著肩套,裡面藏著一隻小手槍。警官帕克對亞當第一次的搜身很仁慈地只用了幾秒鐘便告結束。帕克用他粗笨的右手靈巧地伸進公文包,然後交還給亞當。「今天看薩姆可不是個好日子,」他說。

  「我聽說了,」亞當回答,又把外衣甩到肩膀上。他面向鐵門,似乎現在該是進死監的時候了。

  「這邊走,」帕克低聲說,走下臺階順草地轉過牆角。亞當順從地跟著他,沿著又一條紅磚鋪的小路走到一個普通的沒什麼特點的門前。門口長滿了雜草,門上沒有任何牌子和標誌。

  「這是什麼地方?」亞當問。他粗粗地記得古德曼對於這個地方的描述,但此時此刻所有的細節都變得模糊不清。

  「會議室。」帕克用鑰匙打開門。亞當進去之前先看了一眼四周,希望判明自己的位置。這扇門挨著牢區中部。亞當的感覺是警衛和他們的主管們不喜歡律師們四下閒逛窺視。所以才把出入口設在外面。

  他深深吸了口氣走進房問。沒有別的律師來探視他們的當事人,這使亞當覺得特別受鼓舞。這次會見可能會有吵鬧甚至也許很激動,他寧願這一切私下裡進行。至少此刻房間裡是空的。房間很大,足夠幾個律師在這裡會見當事人並討論案情。這房間看來有三十英尺長十二英尺寬,水泥地,日光燈十分明亮。房間遠處是一整面紅磚牆,頂端有三個窗戶,就像牢區外牆一樣。很明顯這間會議室是事後才想到並增建的。

  一個不大的窗式空調器在憤怒地咆哮著,但產生的冷氣卻少得可憐。房間被磚和金屬板的隔牆整齊地分隔開,律師在一邊而囚犯在另一邊。隔斷下部是三英尺的磚牆,然後有一個小小的檯面給律師放他們的拍紙簿並記錄他們和委託人的談話。直抵天花板的一面厚厚的金屬材料做的明亮的綠色隔板結實地立在檯面上。

  亞當慢慢地走到房間的一頭,牆邊是各種各樣的椅子,有綠色和灰色的廢舊公家椅子,還有折疊式的、窄小的咖啡椅。

  「我得鎖上這扇門,」帕克邁步出門時說,「我們會把薩姆帶來。」門砰地關上了,留下亞當一個人在屋裡。他立刻在房間的一頭找好了一個位置,萬一再來一個律師,肯定會選擇房間的另一端,這樣大家都可以保留一定程度的隱私。他拉過一把椅子放在台前,把外衣放在另一把椅子上,拿出他的拍紙簿,拔出筆帽,然後開始啃指甲。他試圖停止這個動作,但他做不到。他胃裡在翻江倒海,他的兩腿止不住地哆嗦。透過隔板他研究著犯人那邊的座位——同樣的木制檯子,同樣的一排舊椅子。在隔板的中心部位有一個窄長的窗口,四英寸乘十英寸,通過這個小孔,他將與薩姆·凱霍爾面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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