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約翰·格裡森姆 > 毒氣室 | 上頁 下頁
二一


  音樂也不能使他平靜。他謝絕了莉的早飯,說是不餓,現在他卻覺得胃裡好像打了個結,而且越向前走那個結就越大。

  在蒂尼卡鎮的北邊,農田越發廣闊,一望無垠。大豆和棉花高已及膝。農田遠處有一小隊紅的綠的後面掛著犁的拖拉機在無盡的一排排綠葉茂盛的作物間穿行。雖然還不到九點鐘,天氣已經又熱又問了。大地非常乾燥,每一架犁的後面都揚起一團煙塵。一架給大田撒藥的飛機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輕輕掠過這片田地的上空,滑翔著向上飛去。車流擁擠而且緩慢,有時碰上某種巨型怪物似的約翰·第爾農機把公路當沙漠般旁若無人地向前一點點蠕動,你幾乎就得被迫停下來。

  亞當很有耐心。他的約會定在十點鐘,就是晚了也沒有什麼關係。

  在克拉克斯代爾,他離開了六十一號公路轉入四十九號公路向東南方向開去,穿過幾個很小的移民村落,穿過更多的大豆地。他駛過一架架眼下閑著但正等待豐收的軋棉機,駛過赤貧的排房和肮髒的活動房屋,這些房屋因為某種原因都緊靠著高速公路。他偶爾也駛過一座好房子,但它總是遠離公路聳立在一片高大的橡樹和榆樹的濃密樹蔭之中,而且通常會有一個鐵柵欄圍起的游泳池在房子一邊。人人都可以看得出誰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路標指示州監獄在前方五英里的地方,亞當下意識地放慢了車速。一分鐘後,他追上了一輛在公路上大搖大擺慢吞吞的拖拉機,他不想超車只是跟在後邊。拖拉機的司機,一個戴頂髒帽子的白人老頭,比劃著讓他超過去。亞當擺擺手,繼續以二十英里的時速跟在鐵犁後面。附近沒有其他的車輛,一塊泥從拖拉機的後輪胎上進起,落在紳寶前面幾英寸的地方。他把車速又減慢了一些。前面的司機扭轉過身子,又一次揮手讓他超過。他的嘴在動,臉上現出怒容,似乎這是他的高速路,而且他討厭有個笨蛋跟著他的拖拉機。亞當微笑著又搖了搖手,仍然呆在後邊。

  幾分鐘後他看見了監獄。路邊沒有高高的鐵絲網,也沒有閃閃發光的鋒利的鐵刺去防備犯人逃跑,沒有武裝的警衛在塔樓上監視,也沒有一夥夥的囚徒沖著過路人喊叫。亞當看到道路右邊有個入口,密西西比州立監獄幾個字橫亙在入口的拱門上。入口旁邊是幾座建築,全部面向高速公路而且顯而易見沒有守衛。

  亞當再次向拖拉機的司機招手,然後駛離高速公路。他做了個深呼吸,打量著這個入口。一位穿制服的女人從警衛室走出來站在拱門下盯住他。亞當緩慢地開到她身邊,搖低窗戶。

  「早啊,」她說。她的胯上掛著一支槍,手裡拿著個紙夾。另一個警衛從屋裡望著。「你有什麼事嗎?」

  「我是個律師,來見死監裡的一個委託人,」亞當心虛地說,覺得自己的聲音尖銳而緊張。沉著點,他對自己說。

  「我們這裡沒有什麼死監裡的人,先生。」

  「對不起,我說錯了嗎?」

  「沒這麼個地方叫死監。我們在加嚴管制區關著他們那一幫人,簡稱嚴管區。找遍這塊地方,你也找不著死監。」

  「好吧。」

  「姓名?」她問,邊查看著紙夾。

  「亞當·霍爾。」

  「你的委託人?」

  「薩姆·凱霍爾。」他在期待著某種反應,可是警衛毫不在乎。她翻過那頁紙說:「就呆在這兒。」

  入口變為一條兩旁有樹蔭和一些小房子的馬路。這裡不像是監獄——倒像是一座小鎮上一條充滿生機的小街,隨時都會從街角跑出一群騎自行車和滑旱冰的孩子們。右邊是一座有著前廊與花壇的古老建築。一個牌子寫著此地是訪客中心,就像有紀念品和檸檬水出售給那些熱切的旅遊者似的。一輛白色小卡車載著三個黑人青年從他身邊駛過而沒有減速,車門上印著密西西比州懲戒所。

  亞當瞥見警衛站在他的車後,她邊走近他的車窗邊寫下些什麼。「伊利諾斯州哪裡?」她問。

  「芝加哥。」

  「有沒有照相機、槍或錄音機?」

  「沒有。」

  她伸進車窗在擋風玻璃後放了一張卡片,又看了一眼她的紙夾說:「有個通知說你應該去見盧卡斯·曼。」

  「那是誰?」

  「他是本監獄律師。」

  「我不知道我該去見他。」

  她舉著一張紙離他的臉有三尺遠。「這上面說的。第三個街口左轉,往前開,然後繞到紅磚房背後。」她用手指著。

  「他要幹什麼?」

  她哼了一聲,聳聳肩,然後搖著頭回到警衛室。天下律師都一樣蠢。

  亞當輕輕踩了一下油門,經過訪客中心駛入林蔭道。兩面都是整潔的白色木結構房屋,他後來得知監獄守衛和其他工作人員與他們的家人住在這兒。他按她的指示把車停在一座舊磚房前。兩個穿白色條紋藍囚褲的犯人在擦房前的臺階。亞當儘量不與他們的目光相遇,走進了房子。

  他費了點勁才找到盧卡斯·曼的沒有標誌的辦公室。一個秘書向他微笑,打開了另一扇門。那是一間很大的辦公室,曼先生正坐在他的桌子後面打電話。

  「坐吧,」秘書在關上他身後的門時輕輕對他說。曼拿著電話微笑著向他打招呼。亞當把公文包放在椅子上,自己站在後邊。辦公室又大又乾淨。兩個長方形窗戶對著高速公路,使屋裡光線充足。左邊牆上掛著一張鑲在大鏡框裡的照片,看著挺面熟,一位英俊的有個大下巴的年輕人帶著真誠的微笑。這是大衛·麥卡利斯特,密西西比州的州長。亞當懷疑他的標準像會掛在每一間政府辦公室裡,沒准連他領地上所有的走廊、壁櫥和廁所裡都有。

  盧卡斯·曼拉著電話線走到窗前,背對著桌子和亞當。他實在不像個律師。他大約有五十五六歲,飄垂的深灰頭髮,大概用了什麼方法把頭髮固定在脖子後邊。他的穿著時新別致——兩兜卡其布工作衫漿得筆挺,一條混合色拉色的領帶松松地掛在脖子上。領口第一個扣不系,露出裡面灰色的全棉T恤;棕色絲光卡其褲同樣漿得筆挺,一走路窸窸直響,翻起的一寸褲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道窄窄的白襪子;平底皮便鞋光潔無暇。盧卡斯顯然很知道怎麼打扮,而且顯然他所致力的律師業務也是不同的。如果他的左耳垂上再戴個小耳環,那他就該是個不折不扣試圖在他後半生順應潮流的老年嬉皮士。

  辦公室用代代相襲的政府家具佈置得很整潔:一張舊辦公桌放得很是地方,三把金屬椅上鋪著化纖的墊子,靠牆是一排不配套的檔案櫃。亞當站在椅子後邊試圖讓自己鎮靜。難道每一位探監的律師都要經過這樣的會見?肯定不是。這裡關著五千個犯人。加納·古德曼沒有提到過要見盧卡斯·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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