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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關於陪審團對案子的審議已是議論紛紛。如果迅速做出了裁決,那麼在本案這樣的情況,裁決該會對原告有利。如果拖延時間遲遲不決,那就意味著陪審團內部意見嚴重分歧,陷入了僵局。我聽著這些無根無據的猜測,再也無法平心靜氣地坐在位置上。我走到走廊上喝了幾口水,接著走進洗手間,最後又走到快餐部。這樣走動要比在法庭裡呆坐感覺好得多。我肚子裡在猛烈翻騰,心臟像活塞一樣激烈跳動。

  布克比誰都更瞭解我,他陪我一起走動。而且他和我一樣緊張。我們沿著大理石鋪成的走廊漫無目的地走著。我們只是在消磨時間。我們只是在等待。在心情騷動不安的時刻,有朋友站在身邊,這太重要了。我感謝他的光臨,他說他無論如何也不會錯過這一時刻的。

  到了3點半鐘,我的希望已經完全破滅了。做出這一裁決,可以說像扣籃一樣簡單。挑出一個百分比,按按計算器,結果不就出來了!也許我是太自信了。我想起了全國各地的一些案例,陪審團做出的賠償裁決數額是低得多麼可憐。我馬上就要變成一個統計數字,變成另一個證明孟菲斯的律師應該見好就收,拿到一筆錢就把案子和解了結的例子了。時間在令人痛苦地慢慢地過去。

  我突然聽見遠處有人在喊我。那是戴克,正在法庭門口處朝我拼命揮手。「哦,我的上帝!」我叫道。

  「沉著點兒,」布克對我說。我們兩個幾乎是一口氣奔到了法庭。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迅速做了一個禱告,一腳跨進法庭。德拉蒙德和他的4個手下已經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多特獨自坐在原告席。人們已經全部入座。在我走過柵欄門,坐到我的委託人身邊的同時,陪審員們也在一個接一個地走進陪審席。他們不動聲色。他們坐定以後,法官大人開口問道:「陪審團是否已做出裁決?」

  陪審團團長、那位年輕的黑人大學畢業生本·查恩斯答道:「我們做出裁決了,大人。」

  「是否按我的指示,將結果寫在紙上?」

  「是的,大人。」

  「請起立宣讀裁決。」

  查恩斯慢慢站了起來,他手上拿著的那張紙,可以明顯地看出正在微微抖動。可我的雙手抖得更劇烈。我呼吸急促,頭暈目眩,我覺得很快就會昏厥。但多特卻很鎮靜。她在這場較量中已經擊敗了大利公司,對方已經在法庭上公開認了錯。對她來說,別的都無足輕重了。

  我打定主意,無論陪審團裁定的結果如何,我都要板著面孔,不流露出任何感情。我朝左側飛快瞟了一眼,發現那5位被告律師採取的是同樣的戰術。

  查恩斯清了清嗓門,大聲朗讀道:「本陪審團茲做出有利於原告之裁決,原告獲取實際賠償金額為20萬美元。」停頓。所有的目光都射向他手上的那張紙。到目前為止,尚無驚人結果。他又清了清嗓門,說道,「同時,本陪審團做出有利於原告之另一裁決,原告獲取懲罰性損害賠償金額為5000萬美元。」

  有人從我身後發出一聲驚叫。被告席上的諸位全都目瞪口呆,無法動彈。全場一片寂靜。在炸彈落到地面發生爆炸以後,要等最初的驚嚇消逝,人們才會大夢初醒似的迅速尋找傷口。如果發現沒有被彈片炸傷,那才有可能繼續呼吸。

  我確確實實在拍紙簿上記下了這個數字,只是寫得歪歪扭扭,字跡無法辨認。我竭力忍住了笑聲,為此我不得不咬破了下嘴唇。我此刻想幹的事太多太多。我想縱身跳到桌子上,像一個瘋狂的橄欖球運動員在球門區那樣旋轉扭動。我想沖到陪審團席,去親吻每個陪審員的腳尖。我想繞著被告席趾高氣揚地兜一圈,對他們冷嘲熱諷一通。我想跳上審判席,熱烈地擁抱狄龍·基普勒。

  可我紋絲未動,只是對我的委託人輕輕說了一句:「祝賀你。」她沒有吭聲。我抬頭朝法官望去,基普勒正在檢查書記員剛剛呈交的書面裁決。我的目光移向陪審團,陪審員們大多在望著我。此時此刻,我當然再也無法繼續板著臉,我微笑著向他們點頭致意,在心裡默默地向他們道謝。

  我在拍紙簿上畫了一個十字,十字下面寫下了一個名字:唐尼·雷·布萊克。我閉起了眼睛,在腦海中回想我喜歡的他的那個形象。我仿佛看見他坐在折疊椅上望著場內的棒球比賽,一邊吃著爆玉米花,一邊僅僅因為能來到這裡而發出愉快的微笑。我的喉頭在抽搐,我的眼眶在濕潤。他死得好冤!

  「裁決適當,無可挑剔。」基普勒說。非常適當,我要說。他向陪審團致詞,感謝他們盡了公民的義務,告訴他們下周將給他們寄上那份不成敬意的菲薄的報酬,請求他們別和人談論本案,最後說他們現在可以各自打道回府。在法警的引導下,他們最後一次列隊走出法庭。我今後再也見不著他們了,此時此刻,我真想給他們每人整整100萬。

  基普勒也在竭力想繼續板著面孔。「我們將在大約一星期後,辯論審後申請。我的秘書屆時會通知你們。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搖了搖頭。我還能再有什麼要求?

  列奧坐著沒動,低聲說:「沒有了,大人。」他的手下突然忙亂起來,把文件塞進公文包,把檔案塞進紙箱。他們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地方。在田納西州的歷史上,這是賠償金額最高的一次裁決,而他們將作為在這次審訊中被打垮的律師而遺笑萬年。我倘若不是筋疲力盡,倘若不是驚愕不止,我也許會走上前去和他們拉手致意。那將會是一個漂亮的舉動,可我硬是不願。像現在這樣坐在多特身邊,眼睛盯著拍紙簿上剛剛寫下的唐尼·雷的名字,要容易得多。

  我還沒有真的成了富翁。上訴會拖一年,甚至兩年。而且裁決的金額又是如此巨大,肯定會遭到刻毒的攻擊。所以我還有一大堆工作要做。

  不過,我此刻對工作已經厭倦。我真想登上一架飛機,飛往一個度假的海灘。

  基普勒敲了敲他的小木槌,本案的審理正式宣告結束。我瞧了瞧多特,我瞧見了奪眶而出的淚水。戴克飛也似的奔了過來向我們祝賀。他臉色蒼白,但咧著嘴巴,露出了那4顆閃閃發亮的大門牙。我為多特擔心。她是個堅強的女人,難得在人前哭泣,但現在她的感情正慢慢地失去控制。我輕輕拍著她的手臂,遞給她一張紙巾。

  布克捏了捏我的頸背,說是下周給我打電話。傑克遜、赫爾利和格倫菲爾德興高采烈地走到我的桌前,對我大加稱讚。他們急著要去趕飛機,我們星期一再在電話上詳談。那位記者向我湊過來,但我揮揮手叫他走開。我不想理睬他這樣的人,因為我在為我的委託人擔心。她已經到了精神崩潰的邊緣,抽抽泣泣的聲音越來越響。

  德拉蒙德和他那幾位夥計像驢子一樣背著大包小箱,正在迅速撤退。我對他們同樣不理不睬,沒有跟他們說過一句話。此時此刻,我倒樂意變成一隻綠頭蒼蠅,叮在特倫特與布倫特事務所雪白的牆壁上。

  法庭書記官、法警和辦事員把法庭收拾整理一番之後離開了法庭。室內除了多特、戴克和我,再無別人。我應該去見基普勒,謝謝他一直拉著我的手,使我的成功成為現實。可我現在不能。現在我得拉住多特的手,她的眼淚正像瓢潑大雨一樣向下流。戴克坐在我們身旁一聲不吭。我也一聲不吭。我雙眼濕潤,心在隱隱作痛。她對這筆錢毫不在乎,她只希望她的兒子死而復生。

  有人,或許是那個法警,關掉了靠近陪審員室的那條狹窄走廊上的電燈開關,燈滅了,法庭裡驟然暗了下來。但誰也沒有挪動。哭聲漸漸變弱,她有時用紙巾有時用手指擦著臉上的淚水。

  「對不起。」她聲音沙啞地說。她想回家,我們起身離開法庭。我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臂。戴克把我們亂七八糟的東西裝進了3只公文包。

  我們走出熄了燈的法庭,踏上大理石走廊。這是星期五的下午,時間又近5點,法院裡沒有多少活動。沒有攝像機,沒有記者,也沒有亂哄哄的人群,等在那兒搶拍我這位一舉成名的律師的鏡頭,錄下我的幾句話。

  事實上,誰也沒有注意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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