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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沒有關係。你還好嗎?」

  「哼,他們對我真卑鄙。」

  我閉上雙眼,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重又躺了下去。我聽了這話怎麼一點兒也不感到驚奇?「誰卑鄙?」我隨口問道。到了這種地步,我即使想關心她,也無能為力了。

  「瓊最卑鄙,」她答道,好像她已給他們排好了座次等級。「她不想讓我呆在她家裡。」

  「你跟朗道夫和瓊住在一起?」

  「是呀。糟透了,真糟糕。我連吃飯都提心吊膽!」

  「為什麼?」

  「裡面說不定會放了毒藥呢。」

  「別逗了,包娣小姐。」

  「我可不是說瞎話。他們全都眼巴巴地盼我早點死,就是這麼一回事。我簽了一份新立的遺囑,讓他們如願以償。是在孟菲斯簽的字,你知道。後來就到了坦帕。頭幾天他們倒真是很孝順。孫子們也常常來看我,給我又是鮮花又是巧克力。後來德爾伯特帶我去做了體檢。醫生做了全面檢查,對他們說我的健康極佳。我想這不是他們希望聽到的消息,所以他們非常失望,第二天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瓊露出了真面目,又成了原先那個卑鄙的小娼婦。朗道夫又忙著打高爾夫,從來不回家。德爾伯特成天泡在跑狗場上。薇拉討厭瓊,瓊也討厭薇拉。那幾個孫子呢,你知道他們大多沒有工作,只要一起床,馬上就連影子都不見了。」

  「你為什麼這麼大清早給我打電話?」

  「因為,嗯,因為我只好偷偷摸摸地打呀。瓊昨天對我說,以後不准我用她家的電話。我去找朗道夫,他說我一天可以用兩次。我放心不下我的家呀,魯迪。家裡好嗎?」

  「一切都好,包娣小姐。」

  「我在這裡不會住很長。他們把我塞到一個小房間裡,洗澡間小得不成樣。我過慣了有許多房間的日子,這你知道,魯迪。」

  「是的,包娣小姐。」她在等我開口,主動提出去接她回家。但這顯然為時過早。她去了還不到一個月。在那兒多待點兒時間,對她有好處。

  「朗道夫現在又糾纏不休,要我簽一份委託書,授權他處理我的一切事務。你看怎麼辦才好?」

  「我決不會勸說我的當事人簽署這種東西。這不是一個好主意。」雖然我的當事人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類問題,但這對她明顯不利。

  可憐的朗道夫!他氣急敗壞地竭力想染指她那筆2000萬美元的財產。一旦他弄清了事實真相,他將怎麼辦?現在包娣小姐已經覺得事情十分不妙。將來恐怕還要更糟呢。

  「哼,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辦才好。」她的聲音變得微弱無力。

  「別簽字,包娣小姐。」

  「還有一件事。昨天德爾伯特,噢噢噢……有人來了。得掛了。」哢嗒一聲,對方掛斷了電話。我仿佛可以看見,包娣小姐正由於未經授權擅自使用電話而被瓊用皮鞭狠狠地抽打。

  包娣小姐打來的這個電話,並沒有了不起的重大意義,反倒顯得有點兒滑稽。如果她真想回來,我就去佛羅里達接她。

  我折騰了一會,重又進入了夢鄉。

  36

  我撥通了勞役農場的電話號碼,要求與我第一次探訪奧托時見過的那位女士通話。根據規定,一切探視都必須首先通過她。我想在錄取他的證詞之前,再去看看他。

  我聽見她在鍵盤上敲打了幾下。「博比·奧托已經不在這裡啦。」她說。

  「你說什麼?」

  「他在3天前獲釋出獄了。」

  「他告訴我在這裡面還要呆18天呢。這句話才說了一個星期呀。」

  「太糟糕啦。可他已經走了。」

  「他會去哪裡呢?」我不信地問。

  「我怎麼知道?」她說著掛斷了電話。

  奧托信口開河,對我撒了謊。第一次我們雖然有幸找到了他,可現在他又轉入了地下。

  我一直害怕接到的那個電話,在一個星期日的早晨,終於打來了。當時我正像屋子的主人一樣坐在後院裡,喝著咖啡看著晨報,享受著美好的時光。打電話的是多特,她告訴我說,她是在一個小時前發現的。他昨夜入睡以後,再也沒有醒來。

  她的聲音有點顫抖,但她在盡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我們談了幾句,我發現我的喉嚨發幹,我的眼睛變濕。在她的話語裡,我聽出了一絲松了口氣的意味。「他還是現在這樣好,」她一次又一次地說。我對她說,我很難過;今天下午我一定去她家。

  我走過後院,來到吊床邊,倚在橡樹上。擦去臉上的淚水。我雙腳著地,坐在吊床邊緣,低垂著頭,為唐尼·雷做最後的祈禱。

  我在家裡給基普勒法官打了電話,把唐尼·雷的死訊告訴他。葬禮將于明天下午2點舉行,這就為我帶來了一個難題。對大利公司總部雇員的取證,預定於上午9點開始,一直要持續好幾天。克利夫蘭的那幾位仁兄肯定已經來到孟菲斯,此刻可能正坐在德拉蒙德的辦公室裡對著攝像機進行最後的彩排。德拉蒙德辦事就是這麼周密。

  基普勒叫我明天9點鐘務必準時出庭,別的事他自有辦法對付。我說我已準備就緒。我當然理該如此。我已經用打字機打好了可能對每個證人提出的全部問題,而且法官本人也提出過許多有益的建議。再說,戴克也已經仔細看過一遍。

  基普勒隱隱約約地暗示說,他或許會把取證推遲,因為明天他要主持兩場重要的聽證會。

  怎麼都成!此刻,我真的是對什麼都不在乎了。

  我趕到布萊克家時,左鄰右舍的人們都已前來致哀。街上和車道上停滿了汽車。老人們或者在屋前院子裡徘徊,或者在門廳裡坐著。我微笑著向人們點頭致意,穿過人叢走進屋子,在廚房裡找到了多特,她正站在冰箱旁邊。屋裡擠滿了人。廚房的桌子上櫃檯上擺滿了餡餅、焙盤和烤雞。

  多特和我滿懷溫情地相互擁抱。我只用「我很難過」幾個字來表達我的哀思,她感謝我的光臨。她兩眼通紅,但我覺得她的淚水已經流幹。她指著食品招呼眾人,並且叫我隨意。我從她身邊走開,讓她和鄰里的婦女們呆在一起。

  我突然覺得饑腸轆轆。我用紙盤裝了烤雞、煮豆和酸捲心菜,走進小後院,一個人獨自吃著。老天保佑,巴迪不在他的車中,她大概已把他鎖在臥房裡,以免他出來使她難堪。我一邊慢慢地吃著,一邊聽著從廚房和屋子窗戶裡傳來的人們輕輕的談話聲。吃完一盤,我又去裝滿一盤,回到院子裡。

  過了一會,有個年輕人走到我身邊。說來也怪,他的臉我覺得特別熟悉。「我是隆·布萊克,」他說著在我身邊的椅子上坐下。那個雙胞胎。

  他身材不高,瘦削然而健康。「見到你很高興。」我說。

  「這麼說你就是那位律師囉。」他手上拿著一聽軟飲料。

  「我就是。魯迪·貝勒。我為你兄弟感到難過。」

  「謝謝。」

  多特和唐尼·雷一直很少提到隆,我對此印象非常突出。他高中畢業後不久就離開了家,去了很遠的地方,而且一直不回家。其中的原因,在一定程度上,我能理解。

  他沒有心思滔滔不絕地講話。句子很短,言談勉強,但我們最終還是觸到了骨髓移植的事。他說他早就做好準備,願意獻出骨髓來挽救兄弟的生命;而且科德醫生親口對他說過,他的骨髓和唐尼·雷完全匹配。我早就知道這些事實,但他的話又提供了一個確切的明證。我對他說,他必須在短短的幾個月後向陪審團講清這一切,他表示十分樂意。他就這件訴訟提了幾個問題,但對他本人可能會從這樁官司中分得多少金錢,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興趣。

  我相信他此刻一定十分傷心,但他卻沒有流露出悲哀的心情。我打開了通往兄弟倆童年的門戶,希望能聽到所有的孿生兄弟都會擁有的一些溫情的回憶;他們是怎樣惡作劇,是如何拿別人開心。然而,結果是零。他在這裡長大,在這座屋子裡,在這個街區,但過去對他顯然已不再有任何意義。

  葬禮將于明天下午2點舉行。我敢肯定,隆·布萊克將乘5點鐘的班機飛回休斯敦。

  人們走的走來的來,但食物依然充足豐富。我吃了兩塊巧克力蛋糕,隆喝了一瓶沒有冰鎮過的汽水。坐了兩個小時後,我已筋疲力盡,便告辭回家。

  星期一,在法庭的一頭,面色嚴峻身穿黑色西服的那套原班人馬,圍坐在列奧·F.德拉蒙德身邊。

  我已做好準備。雖然渾身疲倦,怕得發抖,但要提出的問題已全寫在紙上,放在手邊等著。即使我完全說不出話,我也可以讀出問題,照樣讓他們回答。

  看著這幫公司大亨滿臉懼色縮在一邊,著實令人開心。他們接到法院通知,命令他們今天在此出場,不僅出場作證,而且要一小時又一小時、一天又一天地在此坐等,一直等到我錄完他們的證詞。接到這份通知時,他們對德拉蒙德、對我、對基普勒、對所有的律師,特別是對本案中的律師,會罵出多麼難聽的話,我可想而知。

  基普勒登上法官席,首先召集本案的有關人員。我們原定在隔壁本周空著的法庭上錄取證詞,就在法官大人身旁,以便他可以隨時插進腳,讓德拉蒙德規規矩矩。他召集我們,因為他有話要說。

  我在右邊的位置上坐下。來自特倫特與布倫特事務所的4位仁兄坐在左邊。

  「不記錄,」基普勒對書記官說。這不是列在日程表上的聽證會。「德拉蒙德先生,你知道唐尼·雷·布萊克昨天上午去世了嗎?」

  「不知道,大人,」德拉蒙德嚴肅地回答說。「我很遺憾。」

  「葬禮將於今天下午舉行,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貝勒先生是抬棺人之一。實際上,他此刻本應和那一家人待在一起。」

  德拉蒙德站起來朝我看看,又朝基普勒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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