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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在問答過程中一個較長的間歇期間,後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推開,巴迪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他已經脫掉了襯衫,身上穿著那件常穿的佈滿黑色斑點的紅色無領套衫,手上拿著一個奇形怪狀的紙袋。我雖然目不斜視,沒法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唐尼·雷身上,但從眼角仍能看見他搖搖晃晃地走過院子,一邊用懷疑的目光瞟著我們。我心裡完全明白,他將向何處走去。

  那輛福特破車的門敞著,他鑽進汽車,坐到前排的位置上,幾隻小貓立刻爭先恐後地從窗口跳了進去。多特的臉上頓時板了起來。她緊張不安地望著我,我立即搖了搖頭,仿佛是說:「別管他!他是不會有什麼妨礙的。」她真想宰了他。

  唐尼·雷和我談論著他接受過的教育,工作經歷,以及他從未離開過家、從未參加過選舉登記、從未在法律上遇到過麻煩等等事實。昨天夜裡,我躺在搖盪的吊床裡,曾經把取證想得如何如何困難,現在情況卻遠非如此。我從容自若,完全是一副真正的律師模樣。

  關於他所患的疾病,以及他沒有得到的治療,我提了一系列問題。這些問題事前雖然已經排練過多次,我仍舊問得十分謹慎。因為醫生的話唐尼·雷一句也不能重複,而且他也不能做任何猜測,或者發表與醫藥有關的意見。那樣的話,只能是道聽途說。醫療方面的問題,我希望再由別的證人在庭審時提出證詞。德拉蒙德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聚精會神地傾聽著每一句回答,在心裡迅速地做一番分析,然後豎起耳朵等著下一句。他完全不露聲色。

  唐尼·雷的體力和腦力能支持多久,陪審團將來想看多久,這都有一定的限度。所以我化了短短的20分鐘,便結束了質詢,而且在整個過程中,對方沒有提出過一次「反對」。戴克朝我擠了擠眼,仿佛是說:我幹得特棒。

  列奧·德拉蒙德對著錄音設備向唐尼·雷做了自我介紹,接著又說明他代表的是誰,在這樣的場合出現他感到多麼遺憾。與其說他是在對唐尼·雷講話,倒不如說是在講給陪審團聽。他聲音悅耳,語氣寬容,一個十足的富有同情心的男子漢。

  只提幾個問題。唐尼·雷有沒有離開過家?有沒有在別的什麼地方生活過?哪怕只住過十天半個月?德拉蒙德圍繞著這個問題,輕聲地旁敲側擊,反復盤問。由於唐尼·雷已經過了18歲,只要他曾經離開過家,他們就可以證明,他的父母購買的保單保險範圍並不包括他。

  唐尼·雷聲音微弱,一次又一次有禮貌地回答說:「沒有,先生。」

  德拉蒙德又很簡要地問了別的幾個問題。唐尼·雷自己是否買過醫療保險?是否曾經在某一家公司工作,而那家公司為他買過醫療保險?幾個諸如此類的問題,得到的都是一句無力的「沒有,先生」的回答。

  儘管這次取證的場所有點兒古怪,但德拉蒙德是個久經沙場的老手,取證何止成千上萬,他自然明白在這種場合應該小心。他對這個年輕人只要稍微粗暴一點,就會引起陪審員們的憤慨。事實上,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絕妙良機,對可憐的小唐尼·雷表現出一點真正的同情,他就可以討好陪審團。再說,他心裡也十分清楚,從眼前這位證人身上,他擠不出什麼過硬的材料。既然如此,又何必對他窮追猛打呢?

  不到10分鐘,德拉蒙德便結束了對唐尼·雷的質詢。而我也沒有什麼問題需要再詢問證人。基普勒宣告取證結束。多特迅速走了過去,用一塊濕布替兒子擦了擦臉。唐尼·雷用詢問的目光望著我,我向他豎起了大拇指。被告的律師們默默地拿起上裝和公文皮包,告辭後立即迫不及待地匆匆離去。

  基普勒法官開始把椅子向屋裡拖。走到那輛破車前面時,他的眼睛瞟著巴迪。克勞斯躬著身子縮在車頭上,擺出了一副時刻準備進攻的架勢。我但願不要發生流血事件。多特和我扶著唐尼·雷向屋子走去。在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當兒,我朝左面瞧了瞧。嗨,戴克正隔著籬笆忙著向外面的人群散發我的名片呢!真是一個賣力的老夥伴。

  29

  那個女人確確實實在我住的套間裡。我開門的時候,她正站在屋子中央,手裡捧著我的一本雜誌。一看見我,她嚇得靈魂出竅,手一松雜誌落到地板上。她飛快張開大嘴。「你是誰?」她幾乎是在尖聲高叫。

  看模樣她不像個罪犯。「我住在這兒。我倒要問問你是誰?」

  「哦,上帝。」她誇張地喘著氣,雙手捂在胸口。

  「你在這兒幹什麼?」我又問了一聲。我真的非常生氣。

  「我是德爾伯特的太太。」

  「什麼德爾伯特?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你是誰?」

  「我叫魯迪。我住在這裡。這是私人房問。」

  聽我這麼一說,她的眼珠子朝四面轉了轉,好像是說:「對,挺不錯的私人房問。」

  「鑰匙是包娣給我的。她說我可以瞧一瞧。」

  「這不可能!」

  「就是她給的!」她從緊身短褲裡掏出一把鑰匙,朝我揮了揮。我閉緊雙眼,心裡真恨不得把包娣小姐一把掐死。「我叫薇拉,從佛羅里達來的。來看看包娣,在這裡呆幾天。」

  這時候我記起來了。德爾伯特是包娣小姐的小兒子,就是那個她3年沒有見過面、從來不來電話、從來不給她寫信的兒子。我記不清面前站著的這位薇拉,是否就是包娣小姐說的那位妓女,但看樣子倒是挺像。她的年紀在50歲上下,像所有熱衷於日光浴的佛羅里達人一樣,古銅色的皮膚很粗糙。在狹長的紅銅色的臉部中央,橘紅色的嘴唇在閃閃發光。枯槁的手臂。佈滿皺紋但曬成紫銅色的細細長長的大腿上,繃著一條緊身短褲。腳上套著一雙難看的黃拖鞋。

  「你無權到這兒來。」我說著,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你別火。」她走過我身邊時,一股散發著椰子油味道的廉價香水的香味,滿滿地灌了我一鼻子。「包娣要見你,」她把話丟下,便走出了我的房問。我聽著她下樓時拖鞋發出的啪嗒聲。

  包娣小姐雙臂交叉坐在沙發上,旁若無人地瞪著眼睛瞧著又一部愚蠢的情景喜劇。蔽拉在翻著冰箱。廚房桌邊坐著另一個棕色動物。那傢伙身材魁梧,燙成波浪的頭髮,染得污七八糟。留著灰白的艾爾威斯小羊排式的連鬢胡。帶一副金絲眼鏡。兩隻手腕上套著金手鐲。是個標準的男妓。

  「你就是那個律師囉,」我走進房間把門帶上後,他說。他面前的桌子上,攤著幾份文書,他一直在研究。

  「我是魯迪·貝勒。」我站在桌子的另一頭說。

  「我是德爾伯特·伯德桑,包娣的小兒子。」他有五十六七歲,卻拼命想打扮成40歲。

  「見到你很高興。」

  「是喲,實在是高興。」他手朝一張椅子一揮。「坐。」

  「幹嗎?」我問。他們在這兒已經幾個小時了,廚房和隔壁的房間都充滿了火藥味。我可以看見包娣小姐的後腦,我不知道她是在聽我講話,還是在聽電視傳出的聲音。電視機聲音開得很低。

  「不過是表示點兒友好而已,」德爾伯特說,仿佛他是這裡的主人。

  薇拉在冰箱裡什麼都沒有翻到,於是決定參加我們的談話。「他朝我又喊又叫,」她抽抽咽咽地對德爾伯特哭訴道。「還叫我從他房裡滾出去。他多粗暴呀!」

  「是這樣嗎?」德爾伯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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