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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我無心學習。今天已經學得夠多的啦。但布克此刻仍呆在辦公室裡,為資格考試刻苦複習。這是讓我學習的唯一動力。

  幾分鐘後,那對情人突然離開餐廳。她淚水漣漣,而他卻是表情冷漠,無動於衷。我走過去,坐在我那張桌旁我的椅子上,攤開筆記試圖開始學習。同時,我也在等待。

  10點過幾分,凱莉來了。但今天為她推輪椅的卻換了一個人。她冷冰冰地向我瞟了一眼,朝房間中央的桌子指了指。他把輪椅推到了那裡。我望著他,他望著我。

  我想這是克利夫。他和我差不多高,6英尺1英寸左右,但身體十分結實,而且已經開始長出一個啤酒肚。肩膀寬闊,肌肉發達,一件T恤衫緊緊繃在身上,像是專門為炫耀那雙有力的手臂。緊身牛仔褲。棕色的鬈髮太長,略顯過時。手臂長滿毛,臉上長滿須,他屬￿八年級就開始刮臉的那一類。

  他長著淡綠色的眼睛,面孔英俊,但看上去要比19歲大得多。他繞過被他用棒球棍擊斷的那只腳踝,走向櫃檯買飲料。她知道我在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便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圍的情況,最後朝我飛快地擠了擠眼睛。我差點兒灑了手上的咖啡。

  不需要多大的想像力,就可猜出他們剛才談話的內容。威脅,道歉,請求,進一步威脅。此刻他們雙方都板著臉,顯得很不愉快,默默地吸著飲料,雖然偶爾也說一句半句話,但在旁觀者眼中,卻像兩個少年情侶,在噘著嘴進行每週一次的例行約會。一方說了很短的一句話,另一方則做出更短的回答。兩人的眼睛都死盯著地板或牆壁,非絕對必要,目光決不落到對方身上。我用一本書遮住面孔。

  她為輪椅選定的位置,使她可以望著我而不被人發現。而她的背卻幾乎對著我。他不時回頭東張西望,但他的一舉一動早已像電報一樣傳到我的身邊,他的目光還沒有來得及落到我頭上,我已經在抓著頭髮,目不斜視地盯著書本了。

  在幾乎是完全沉默的狀態中過了10分鐘後,她說了一句什麼話,引起了他異常激烈的反應。可惜我沒聽見。他突然搖著拳頭,對她低聲怒吼。她把他頂了回去。聲音越來越高,我迅速發現,他們在討論她是否要出庭作證,對他提出指控。似乎她尚未下定決心。似乎這確實讓克利夫煩躁不安,因而他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對於一個大男子主義十足的南方鄉村的紅脖子,這當然不足為奇。她在叫他不要吼,他環顧四周,稍稍降低了點兒聲音。他說什麼我聽不見。

  在挑起他的怒火之後,她又使他安靜了下來,儘管他仍舊很不愉快。他生著悶氣;有好一會兒,相互不理不睬。

  後來,她又重演了一遍。她嘰嘰咕咕地說了點兒什麼,他的背立刻僵直,兩手發抖,噴出滿口的髒話。他們吵了一會,她閉了嘴,把他晾在一邊。克利夫可不吃這一套,他的罵聲變得更高。她叫他住口,別忘了這是公共場所。可他吼得更響,威脅說假如她不撤消指控,他就要對她如何如何不客氣,他也許要下大牢,如此等等。

  她又回敬了一句,說的是什麼我聽不清。但他突然用手使勁一揮,把他的那只聚苯乙烯塑料杯摔到地上。汽水飛灑過半個房間;碳酸泡沫灑落在地板和別的桌子上。汽水弄濕了她的衣服。她嚇得喘著粗氣,閉上眼睛,開始哭泣,他一邊破口大駡,一邊噔噔地走了出去。

  我本能地跳起來,但她立即朝我搖搖頭。我重又坐下。收銀員一直注視著這一場景,這時拿著一塊擦手毛巾走過來給了凱莉。凱莉擦掉了臉上和臂上的可樂。

  「我很抱歉。」她對收銀員說。

  她的長袍已經濕透。她用力抑制住向外湧的淚水,擦著腿上封的石膏和大腿。我在她的近旁,可是卻束手無策。我想,她是怕他可能回來,發現我們在交談。

  醫院裡有許多地方,可以讓人坐在那裡喝杯可樂或咖啡。她之所以把他帶到這個餐廳,是因為想讓我看看他。我幾乎可以肯定,她那樣撩撥他,是給我一個機會看看他的脾氣。

  她有條不紊地擦著臉和手臂,一邊望著我,和我四目相對了很久很久。淚水沿著面頰往下流.她輕輕揩拭,她有一種無法解釋的女性的本領.看上去並不像是想哭,但眼淚照樣一串一串向下流。她沒有嗚嗚咽咽,也沒有放聲嚎啕。嘴唇沒有顫動,手也沒有發抖。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用火辣辣的的眼睛凝視著我,一邊用白色的毛巾輕輕擦拭著自己的皮膚。

  時間在悄悄地流逝,但我已經忘記了時間。一個跛腿的工友,進來用拖把拖幹了周圍的地板。3位護士大聲談著笑著沖了進來,但一看見她,立即就變得鴉雀無聲。她們瞪著眼睛,咬咬耳朵,不時朝我瞟一眼。

  他已經走了很久,估計不會再回來。而應該像紳士一樣行事的想法,又令我興奮不已。幾位護士離去後,凱莉用無名指朝我勾了句,這是叫我過去的信號。

  「我很抱歉。」她向蹲在身邊的我說。

  「沒有關係。」

  接著,她突然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送我回房間去好嗎?」

  假如換一個背景,這句話可能會產生意味深長的結果。一瞬間,我的思緒飄向一個富有異國情調的海灘,在那裡,兩個年輕的戀人,最後終於下定決心嘗一嘗那顆禁果。

  她在這兒的房間,當然是個半私用的立方體,許多人都可以進進出出,連律師也可長驅直入。

  我輕手輕腳地推著凱莉和她的輪椅,繞過一張張餐桌,踏進走廊。「五樓,」她轉過頭對我說。我不慌不忙往前走。我為自己如此富有騎士精神而自豪。我推著輪椅沿著走廊往前走時,男人們兩次向她行注目禮,這也使我十分得意。

  我們在電梯裡單獨一起呆了幾秒鐘。我在她身邊跪下。「你沒事吧?」

  她的眼睛仍淚水汪汪的有點紅,但她已控制住感情,不再哭泣。她連忙點頭說:「謝謝。」接著,她又抓起我的手,緊緊握住。「非常感謝。」

  電梯顛了一下停住了。一位大夫跨了進來,她馬上放開我的手。我站在輪椅背後,像一個忠誠而又貼心的丈夫。我想再次握住她的手。

  五樓牆上的掛鐘,指針即將指向11時。除了有幾個護士和工友偶爾走過,走廊裡寂靜無聲。護士辦公室的一名護士,在我們從門前走過時,朝我仔細看了兩次。賴考太太離開病房時,推輪椅的是一個男人;現在回來卻換了另一個男人。

  我們向左轉了一個彎,她用手指指一扇門。我又驚又喜地發現,她住的原來是個有獨用的窗戶和浴室的私用套問。房間裡燈光明亮。

  我不知道她究竟能否活動,反正此刻她是一步也邁不動。「你要幫幫我,」她說。而且她只這麼說了一次。話音剛落,我已經小心翼翼地彎下腰來俯在她上邊。她伸出雙臂,抱住我的脖子。她向我身上又是擠又是貼,用的力氣遠遠超出實際需要,但我毫無怨言。她穿的長袍上可樂的痕跡斑斑點點,但我對此並不特別在意。她貼著我,溫暖而又舒適。我很快就發現,她沒有帶胸罩。我把她抱得更緊。

  我輕輕把她從輪椅上抱起。完成這任務我一點也不覺得費力,因為連同上的石膏和所有的一切,她也不會超過110磅。我抱著她向床邊走。心裡真巴不得這短短的路程永沒有盡頭。她那條受了傷的腿讓我手忙腳亂了一陣,在將她身體做了一番必要的調整之後,我才很慢很輕地把她放在床上。我們戀戀不捨地鬆開了對方;兩人的面孔剛分開幾英寸,方才盯了我兩眼的那位護士便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橡膠鞋底在瓷磚地板上吱嘎吱嘎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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