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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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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畢業後的那個夏天,關於我心裡真正想要的,我始終一個字也沒告訴他。當爸發現我甚至連專科都沒報名,他把自己鎖在書房裡一整晚,連第二天早餐桌上都沒跟我說話。那天晚上,爸試圖再跟我討論錢幣的事,好像努力想要重拾父子倆之間的共同記憶。 爸開口說:「你記不記得去亞特蘭大那一次?那枚野牛五分鎳幣是你找到的,那枚我們找了好幾年的硬幣,記得嗎?那次我們還照了相。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有多興奮,讓我想到我爸和我就是這樣。」我只用力甩頭,所有跟爸一起生活的挫折全部爆發,我對爸大吼:「我痛恨錢幣的事,不要再跟我說了,你應該賣了那些該死的錢幣,做點別的好不好?任何事都行!」 爸當時什麼都沒說,不過一直到今天,我都不會忘記他臉上痛苦的表情,最後爸轉身踱回書房。我傷了爸的心,雖然在心裡告訴自己,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很清楚這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從那天開始,爸很少再提到任何關於錢幣的事。我也一樣。不過我們父子之間多了一道越來越深的鴻溝,甚至到了面對面都無話可說的地步。幾天後,我才發現我們唯一那張合照也不見了,爸似乎是覺得任何讓我聯想到錢幣的事情都會讓我生氣。或許那個時候是這樣沒錯,我想過爸大概是丟了那張相片,但我還是不怎麼在乎。 長到這麼大,我從來沒想過要從軍。雖然東北卡是美國最多軍事基地的地方,從維明頓開車只要幾小時,附近就有七個不同的基地。我以前覺得走投無路了才會去當兵,畢竟誰會想要一輩子被幾個理平頭的軍人呼來喝去?除了預備役軍官訓練營的人,至少我、還有學校裡很多人,都沒想過要從軍。好學生會去北卡大或是北卡州大,成績不好的畢業以後就是留在家鄉,從一個爛工作換到另一個,每天喝啤酒閑晃,儘量推卸一切可能的責任。 我屬後者。高中畢業後那幾年,我換過一堆工作,在澳美客牛排坊打零工、在電影院當收票員、在史泰博辦公用品超市當卸貨員、在松餅之家煎松餅、在幾個觀光區的紀念品小店當收銀員。賺來的每一分錢通通花光,對爬上管理階層全無興趣,最後不管做什麼老是被解雇。有一陣子我一點也不在乎。 我自己的生活自己過,總是睡到很晚;每天最重要的就是衝浪。因為還住在家裡,不需要房租、伙食費、保險或買家具。而且,我的朋友都跟我差不了多少。雖然不記得有什麼不愉快,不過我很快就覺得人生無趣,但是衝浪不算(一九九六年,佛蘭颶風和貝莎颶風侵襲北卡,那時候的大浪是幾年來最棒的)。只不過,每回衝浪過後到一家叫「熱絡」的酒吧混時間,卻是無聊透頂。我開始意識到每天晚上其實都一樣。都是在酒吧喝啤酒,然後會碰到某個高中同學,接下來會問我在做什麼,也會告訴我他們在幹嘛,不必用到大腦,就知道我們兩個都在混吃等死。就算有些人自己在外面住,跟我說他們喜歡清水溝、洗窗戶,或當搬運工,我也從來不信。因為我很清楚,這些工作絕對不是這些人從小夢想的職業。我可能不是個用功的學生,但是我不笨。 那段時間我跟幾十個女人約過會。在「熱絡」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大部分都是沒什麼意義或記憶的短暫關係。我利用女人,也讓她們利用我,不會投入真感情。唯一一段維持了幾個月的關係,是跟一個叫露西的女孩。在我們漸行漸遠之前,我還真以為自己愛著她。 露西大我一歲,是北卡大維明頓校區的學生,畢業後想去紐約工作。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天晚上,露西告訴我:「我很在乎你,可是你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你應該可以更有作為,不知道為什麼,你卻寧願整天混日子。」露西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而且,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我知道她是對的。過不久,露西搭飛機走了,沒費事跟我說再見。一年後,我跟她爸媽要了電話號碼打給她,講了二十分鐘,才知道露西跟一個律師訂了婚,接下來六月就要結婚。 那通電話對我造成的影響比預期還深。那天我剛丟了工作,沒錯,又一次,所以照舊像以前一樣,到「熱絡」去好好紓解一下情緒。酒吧裡是同一群無所事事的混混,我突然驚覺,自己真的不想再像這樣,度過一個毫無意義的夜晚,假裝自己生活一點問題都沒有。我最後買了六罐啤酒到海邊坐著。 許多年來第一次,我認真開始回顧過去到底做了些什麼,納悶是不是要聽爸的話去上大學。不過已經離開學校這麼久,想到要回去上課,感覺起來既荒謬又陌生。不知道是天註定還是走衰運,剛好兩個陸戰隊大兵從旁邊慢跑過去,看起來年輕、健壯,散發自在和自信。我告訴自己,如果這兩個人做得到,我當然也可以。 接下來幾天我真的好好想了一下,到最後,我的決定還是跟爸有關。當然不是因為我們討論過,那時候我們根本不講話的。有一天晚上,走過廚房,看到爸坐在書房桌前,就像往常一樣。不過這一次我真的仔細看他,才發現爸的頭髮幾乎全沒了,剩下的在耳朵旁邊,也全都白了。爸已經快退休,我赫然醒悟,在爸為我做了這麼多以後,我實在不能再讓他失望了。 於是我就從軍去了。本來想加入陸戰隊,畢竟北卡這一帶就是常看到這些人。在萊茲維爾海灘,常常看到這些從列尊營或切瑞角來的陸戰隊大兵。不過後來我選的是陸軍,我只是覺得不管哪一種,都會拿到槍。但最終的原因其實只是因為時機不湊巧:我去登記的時候,陸戰隊負責徵兵那個人去吃午餐了,不在辦公室,不過陸軍的徵兵辦公室還是開著的,就在同一條街的對面。到最後,我的決定應該算是很隨性,而不是小心計劃的結果。我還記得在申請表底下的虛線簽名,走出門的時候,徵兵處那個傢伙拍拍我的背,歡迎我加入軍隊,我心裡還在納悶自己到底幹了什麼好事。那是一九九七年底,我那年二十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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