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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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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跟艾氏不同,爺爺一點也不富有,只是在布爾高市開了一家雜貨店。等城裡開了一家威吉利便利商店,爺爺的店就倒了,所以也沒機會建立一批媲美艾氏的收藏。即使如此,他每一分多餘的錢都還是投到購買錢幣上。爺爺同一件夾克就穿了三十年,一輩子都開同一輛車,我很確定,爸高中畢業後沒升學,就只在郵局上班,也是因為家裡沒有多餘的錢讓他上大學。爺爺的確有點怪,不過就跟爸一樣。我想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那句老話。爺爺過世以後,在遺囑裡特別交代要把房子賣了,所得的錢一定要繼續投資在購買更多錢幣上。其實就算沒有他的提醒,爸爸反正也是會這麼做的。 等到爸繼承那一批收藏,就已經值不少錢,通貨膨脹到高峰的時候,黃金一盎司價值八百五十美元,那批錢幣就是一筆很不錯的資產,足夠我節儉的爸爸退休好幾次都有剩,不過畢竟那一陣子是通貨膨脹,這些錢幣當然就比二十年後的現在要值錢。 爸和爺爺收集錢幣都不是想要發財,這兩個人喜歡的是過程中尋寶的刺激,還有從中建立父子之間緊密的聯繫。要找一枚特定的錢幣的確要花上很多時間精神,找到以後,還要想盡辦法跟賣家討價還價,講個好價錢。有時候想找的錢幣還負擔得起,有時候卻是高不可攀的天價。不過爸和爺爺收集到的每一枚硬幣都是珍寶。爸也希望能和我一起延續這個昂貴的嗜好,當然也包括其中必須的犧牲。 長大的過程中,冬天睡覺都要多蓋毯子才會暖;每年就只有一雙新鞋;我從來就沒買過新衣服,除非是救世軍或教會樂捐。我爸連相機都沒有,我們兩個唯一一張合照,是在亞特蘭大的錢幣博覽會,我們站在一個交易商的攤子前面,那個商人拍了我們的照片再寄給我們。 這張相片後來就一直放在爸的書桌上,相片裡,爸的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們兩個人都笑容滿面,我手裡握著一枚一九二六年鑄造的野牛五分鎳幣,那枚硬幣狀況完好,是我跟爸剛到手的收藏。那枚硬幣是野牛鎳幣裡最稀少的一批,我們後來一整個月就只能吃熱狗和烤豆子,因為買入價比預期高出太多。 我是不在乎自己錯過什麼,起碼有一陣子是這麼想的。從一開始爸跟我討論錢幣的時候,就把我當成大人看,那時候我了不起只有七、八歲。要是有大人,尤其是自己的爸爸,把自己當成大人一樣平等對待,對任何小孩來說,都是很興奮的事。我很享受爸灌注在我身上的注意力,也努力吸收他教我的知識。 過了不久,我就能告訴你,一九二七年跟二四年相比,多鑄了多少聖高敦斯雙鷹硬幣;為什麼在紐奧良鑄造的巴柏一角硬幣比同年在費城鑄造的多值十倍,即使是現在我也還是懂得不少。不過跟爸不一樣,最後我並不想繼續收集錢幣。錢幣是我爸唯一能討論的話題,有六、七年的週末,我都跟爸在一起四處搜尋錢幣,而不是跟朋友廝混。但是後來跟大部分的男孩子一樣,我開始注意到別的事情:運動、異性、車子和音樂。 長大到十四歲時,我就幾乎很少待在家。怨懟也越來越深,與朋友相較之下,我漸漸發現自己跟別人的不同。朋友總是有錢去看電影,或買一副時髦的太陽眼鏡,我卻得在家努力湊幾個二十五分錢,才能去麥當勞買個漢堡。十六歲那年,好幾個朋友收到汽車當生日禮物;爸卻只給我一個在卡森市鑄造的摩根一元銀幣;家裡沙發上的裂痕用一條毛毯掩蓋,我家也是附近唯一一個沒有有線電視或微波爐的家庭。 後來冰箱壞了,爸買了一個二手貨。那冰箱的顏色是世界上最醜的綠,跟廚房其他地方完全不配。想到要請朋友過來我就彆扭,爸因而成了代罪羔羊。我知道這很不成熟,如果我真的要錢,大可以去割割草、打點零工什麼的,但我就是怪罪到爸爸頭上,當時的我像蝸牛一樣盲目、像駱駝一樣蠢。但縱使現在我告訴你我很後悔,一切也都不能重來了。 爸感覺到我們之間的情況有變,但是不知道如何是好。雖然他試過了,用的是他唯一知道的方法,也是爺爺唯一的方法,就是討論錢幣。只有這個話題會讓爸自在。除了這個,爸也繼續幫我煮早餐和晚餐,但是我們越來越陌生。在此同時,我也和一直以來的朋友疏遠了,這些人最後都變成小團體,而區分的標準是誰要看什麼電影,或者誰最近在購物中心買了哪一款襯衫。我發現自己是個旁觀一切的外人,後來心想,去他的,學校裡總有我的容身之處,就這樣我開始跟那群所謂的壞學生混在一起,那群人什麼都不在乎,最後我也一樣。開始逃學、抽煙,還因為打架被停課三次。 我也放棄了運動。一直到高二我都還跑田徑、打足球和籃球。有時候回到家,爸會問我學校的情況,不過如果我講到細節,爸很明顯地不自在,因為他對運動一無所知。爸這一輩子都沒有參加過團體競賽;高二那年有一次來看我打籃球,坐在場邊,頭髮半禿,穿著破舊的運動夾克,兩腳襪子還不成對。雖然爸並不會太胖,但是褲子的腰圍太緊,讓他看起來好像懷孕三個月,當下我只覺得丟臉,根本不想承認他是我爸。比賽完我甚至故意躲開,我知道這樣很要不得,但那就是當時的我。 後來情況越來越糟,高三的時候,我叛逆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兩年來成績不停下滑,我總是覺得只是因為我不用功、不在乎,而不是因為我笨。爸不止一次在半夜逮到我滿身酒氣,鬼鬼祟祟摸回家。有一次參加了一個有人吸毒、喝酒的派對,還被警察送回家門,後來爸把我禁足;我的反應是跑去跟朋友住了幾個星期,抗議他管太多,叫他別管到我頭上。回到家爸仍舊沒說半句話,早餐桌上還是往常的炒蛋、培根和土司。我的成績都是低空飛過,學校讓我畢業,可能只是要把我早點掃地出門。我知道爸很擔心,有時候也用他自己一貫的方式,木訥害羞地帶點遲疑和保留,提起再繼續念書的事。不過那時候我已經決心不再升學了,我只想工作、想買車、想要一切活了十八年都沒有嘗過的物質享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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