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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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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我,慢慢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他說。 從此以後我跟戴維就不再像以前那樣親密了。我不知道究竟是誰的過錯,但是我們之間的那根感情的紐帶似乎已經斷裂了。我們的關係當然不同於我跟德裡克之間的關係。我是說,戴維跟我仍然說話,依舊友好相處,我們只是不再那樣親密無間了。我們似乎曾經接近過友誼,但是又遠離了它,我們最終發現,我們更適合保持一種相互瞭解的關係。 我們又開始了例行公事。其實我們始終沒有擺脫過例行公事,但是自從戴維跟我分享了這個辦公室以後,從某種角度來看,我已經不再適應日常的慣例和俗套了。然而,既然我已經逐漸退出了戴維的周邊生活,他也逐漸退出了我的注意,我又開始每天面對枯燥乏味的日常工作。 我是一個毫無個性的人,幹著一份毫無個性的工作,過著一種毫無個性的生活。 我注意到我的公寓也是那樣平淡乏味,沒有任何特色。新買來的家具看上去極其普通,既不醜陋也不漂亮地擺在房間裡,無論漂亮或是醜陋,它們都展示著家具主人的審美傾向,至少它打上了家庭生活的烙印。事實正是如此,我客廳裡的每件家具都完美無缺,完全可以收進家具設計專集中,和家具展銷會上那些經過防腐處理的家具同樣顯得毫無個性。 我的臥室看上去像是假日飯店標準臥室的複製品。 顯然,無論這裡曾經有過什麼樣的風格,全都應該歸功於簡。但是過去的風格顯然隨著她的出走一起離開了我。 我知道事情往往是這樣。我想改變一下風格,努力使自己不再平庸,變得回歸自我,獨領風騷。即使市政服務機構遷怒與我,我也不再甘心於那種默默無聞、不引人注目的俗套了。我要盡最大可能地張揚個性,要穿上最醒目的衣服。假如我因為天性而受到世人的冷落,我則要對抗自己的天性,設法使自己受到人們的關注。 那個週末我去了家具店,訂了一隻長沙發,一張床,一個床頭櫃,還有檯燈——它們是我從所有家具裡挑選到的最荒誕怪異、最不合情理、最膽大妄為、而且最不配套的一些家具。我把它們捆在我的別克車頂上,帶回了家中,擺在了最不恰當的地方。我把床放在了餐廳裡,長沙發放在了臥室中。這樣做既不平庸,又不枯燥乏味。沒有人會注意不到這種極不合理的奇特佈局和風格。我繞著新佈置好的公寓轉了幾圈,欣賞著自己膽大妄為的傑作,心裡感到非常滿意。 我又去逛了一趟馬歇爾服裝店,買了一套最新款式的服裝,包括一件鮮豔奪目的襯衫和一條最厚顏無恥的褲子。 我還去了「超級鋒利」刀具店,買了一把經過改造的印地安匕首。 我幹完了這些事情,改變了自己,幾乎從頭到腳地翻新了一遍。我現在感到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全新的自我。 星期一去上班時,仍然沒有任何人注意我。 我穿過停車場,走進了大堂,感到自己像個傻子一樣地引人注目,剃得光禿禿的腦袋中間聳立著一撮頭髮,腿上套著一條大口袋般的閃閃發光的紅褲子,身穿一件鮮豔奪目的黃綠色襯衫,系著一條閃光的粉色領帶。然而這身打扮並沒有引起更多的注意,甚至沒有任何人看我一眼。兩名等著乘電梯去5樓的秘書就站在我身邊,她們之間的談話甚至連一秒鐘都沒有中斷過,而且兩個人都沒有看我一眼,似乎壓根兒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甚至連戴維也沒有注意到我與往日有什麼不同。當我走進辦公室時,他向我打了個招呼,吃完了當作早餐的松餅之後便一頭紮進了工作之中。 即使我盡了最大的努力,我依然沒有得到人們的注意。 我垂頭喪氣地坐在辦公桌旁,感到這身奇裝異服和怪異的髮型使我變成了一堆臭狗屎。為什麼我會遇到這麼倒黴的事? 他們為什麼要漠視我的存在?我究竟是怎麼了?我摸了摸我的印地安匕首,好像要安慰自己說,這一切都是真的,我是個真實的存在物,是個物質的實體。我用手撫摩著被髮膠弄得硬邦邦的、直立的頭髮。 我究竟是什麼?我是人是鬼?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我卻怎麼也找不到答案。 這個星期過得很慢,一秒鐘似乎變成了一個小時,一小時變成了一天,一天則漫長得難以容忍。戴維後半個星期外出了,從那天起直到星期五之前,我一直在忍受著萬般歧視和冷落,我已經打算向其中一位秘書進行攻擊,以證明我的存在了。我在回家的路上毫無顧忌地瘋狂疾駛,我的心完全沒有放在開車上,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我的前後左右還有許多車輛。 我的客廳裡擺滿了各種鮮豔奪目的家具,相互之間不協調的格局只能使我更加疲勞和壓抑。一把粉紅色的蝴蝶椅後面掛著一幅魔鬼羅斯特的招貼畫,那是一個最不適當的地方。 我鬆開了領帶,坐在長沙發上。我已經筋疲力盡,然而陰鬱的週末正在向我逼近。兩天的自由時間,我將始終面對我自己。 我開始試著找一些我可以參加的活動和可以去的地方,以便擺脫陰暗而又毫無意義的獨處狀態。 我想起了我的父母親。我可以拜訪他們,他們一定不會冷落我。我還沒有淪落到被自己的母親遺忘、或者被自己的父親當成廢物的地步。我可能無法向他們說明我的現狀,但是只要跟他們在一起,只要跟這些注意我、在乎我的人在一起就足夠了。 自從感恩節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試著跟他們聯繫過。他們居然忘了邀請我一起過節,我模模糊糊對他們這種態度感到有些失望,很想為此而懲罰他們,但是聖誕節即將來臨,我需要知道我的父母今年有些什麼打算。 我猜想這就是我要給他們打電話的最好理由。 我走到電話機旁,拿起話筒,撥了號碼。占線。我掛掉了。 重新撥一遍。我跟我的父母並不親密。我們在很多事情的看法上都不一致;甚至在很多情況下我們並不喜歡對方。可是我們都愛著對方。我們畢竟是一家人。如果一個人在需要家庭的時候它卻無法幫助你,還能有誰幫得了你? 仍然占線。我掛斷了電話。我有一個計劃。我突然產生了一陣衝動。我會讓他們大吃一驚。我要立即動身,駕車去拜訪他們,在晚餐時突然出現在他們家門前的臺階上。 平庸的人是不會產生衝動的。 我收拾起我的牙刷和換洗衣服,10分鐘之後,我的汽車已經匯入了高速公路的車流之中,直奔聖地亞哥方向而去。 我想在凱皮斯特拉諾海濱的聖胡安、然後在歐申塞德、最後在德爾馬各停一次車,繼續給他們打電話。我想,假如我不事先打個招呼就出現在父母家門口,他們二老會不高興的。但是我不想等待別人用商量、考慮之類的話來推遲答覆。因此我繼續在高速公路上驅車,飛快地向南方駛去。 當我開到父母的公寓門口時已經快9點了。從我的童年時代到現在,我們家沒有發生太多的變化,這使我得到很大的安慰。下車後,我踏上了通向門廊的那條短短的水泥路。儘管我最後一次來這裡距現在還不到一年,我卻感覺到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世紀。我感覺到我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回來過了。我抬起腳,踏上了門廊的臺階,先敲了敲門,又按了一下門鈴。 來開門的是一個陌生人。 我目瞪口呆,吃驚得幾乎要跳了起來。 從這位陌生男人的身後傳來另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是誰呀,親愛的?」 「我不認識!」男人沖裡面喊道。他沒有刮臉,身材肥胖,穿著牛仔褲和T恤衫。他從玻璃窗上觀察著我,「你找誰?」 我清了清嗓子。我的胃裡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請問,我的父母親在這裡嗎?」我問。 那個男人皺了皺眉,「什麼?」 「我來拜訪我的父母親。他們住在這裡。我是鮑勃。瓊斯。」 那個男人看上去相當迷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住在這裡。」 「這是我父母的房子。」 「也許你記錯了地址?」 「塔斯!」那個女人大喊起來。 「馬上就來!」男人也大聲地喊道。 「我不可能記錯地址。這裡是我父母親的家,我是在這裡出生的。我的父母在這裡生活了對年!」 「我現在住在這裡。你說你父母叫什麼名字?」 「馬丁和艾拉。瓊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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