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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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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有聽說過。」 「他們是這座房子的主人!」 「我從桑切斯先生手裡租了這套房子。他是房主。也許你應該跟他談談。」 我的心臟在劇烈地跳動著。儘管天氣十分涼爽,我卻在不停地出汗。我試著保持冷靜,試著告訴我自己,這件事一定會有合理的解釋,這一定是一場誤會。但是我知道事情絕對不會是我所想像的那樣。我強忍著沒有流露出自己內心的恐懼,「請你把桑切斯先生的地址和電話號碼給我好嗎?」 那位男人點了點頭,「沒問題。」他剛要轉身,卻又停下了,「我不知道桑切斯先生會不會介意我透露他的私人電話——」 「那就請你給我一個白天的聯繫電話。你有他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嗎?」 「哦,沒問題。請等一下。」 男人退回了那個住宅,也就是我們老家的住宅裡面,去找一支筆、一張紙。我意識到工作地點的電話號碼對於我來說毫無用處。現在是星期五的夜晚,除非我想在這裡呆兩天,一直等到星期一,否則沒有別的出路。稍稍過了片刻,我看見了鄰居家的木欄杆。年久失修的欄杆上掛著一個小木牌,上面寫著住戶的名字:克勞福德先生和夫人。克勞福德一家!我早就應該想到他們。克勞福德先生和夫人仍然住在隔壁,他們應該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們應該知道我的父母為什麼不在這裡,為什麼這對陌生夫婦要住在我們家。 我等不及那個人返回,便縱身跳下門廊,穿過草坪,向克勞福德家走去,「嗨!」那個人在我身後喊道,同時傳來他妻子罵罵咧咧的聲音。 我跨過兩家之間低矮的護欄,跨上了克勞福德家的門廊,按響了門鈴。我的運氣真不錯,克勞福德夫人很快便來開了門。 我害怕她被我的印地安短刀嚇壞,便盡可能使自己的神態看上去像是沒有危險的樣子。她毫無懼色地給我開了門,「什麼事?」 「克勞福德夫人!感謝上帝,你還住在這裡。我父母去哪兒了?剛才我敲開了隔壁的門,裡面住著一對陌生的夫婦,他說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我父母的名字。」 現在她的眼中充滿了恐懼。她慢慢地往後退縮著,準備在我有任何不當之舉時突然把門撞上,「你是誰?」她的聲音比我記憶中的蒼老井衰弱了許多。 「我是鮑勃。」 「鮑勃?」 「鮑勃。瓊斯。你難道不記得我了嗎?」看來她真的不記得我了,「我是馬丁和艾拉的兒子!」 「馬丁和艾拉沒有兒子。」 「你過去經常照看我!」 她開始關上那扇門了,「我很抱歉——」 我幾乎失去了控制,只想對著她大喊大叫。但是我盡可能使自己的聲音保持著正常的音量,「告訴我,我父母馬丁和艾拉在哪裡?他們現在去了什麼地方?」 她眯起眼睛將我仔細打量了一番,那樣子使我誤以為她會認出我來,然而她搖了搖頭,最終放棄了從記憶中搜索的努力。 「他們現在在哪裡?」 「由於司機酒後開車,瓊斯先生和太太6個月前死於一場車禍。」 我的父母親去世了! 她在我的面前撞上了大門,我仍然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沒有任何反應。在我的幻覺中,我能夠看到窗簾被拉開了,克勞福德夫人的眼睛通過窗簾的縫隙向外偷窺。我模模糊糊地覺得,我父母的住宅裡那個叫做塔斯的傢伙正在喊我並對我說著什麼。 我的父母親去世了! 我想哭,可是我不能。當父母活著的時候我對他們沒有足夠的關心,當他們死亡時我亦不能做出及時的反應。我沒有時間做出充分的準備,並表現出一種失落感。打擊來得太突然。 我想感覺到悲哀的滋味,然而我沒有。我只是感覺到自己麻木不仁。 我慢慢地轉過身,走出了門廊。 沒有任何人通知我參加父母親的葬禮。 遺憾的是我和我的父母過去並不怎麼親密,不過我經常在假設,我總會找到時間改善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們最終會和好起來的,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逐漸會有更多共同語言以及更多的團聚。這些都不是我刻意計劃或者杜撰出來的東西,而是一種普遍的人類感情。然而現在那些模糊的希望永遠棄我而去了。 我想,我真應該努力一次,我真應該想到,他們隨時會遇到這樣那樣的情況,我不應該繼續擺出一副天真幼稚、可憐兮兮的樣子,只因為相互之間的爭論而疏遠了我們的感情,我應該在機會尚存的情況下加強跟他們的聯繫,使我們更加親近一些。 塔斯仍然沖著我大聲地喊著什麼,但是我根本沒有心思聽他說些什麼。我把鑰匙插進發火裝置,坐上駕駛座,轉動了鑰匙。在我最後離開時,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克勞福德夫婦。他們正從窗口上觀察著我。 6個月以前。那應該是6月份。那時簡還跟我住在一起。 我在兩個月前剛剛得到了工作。 為什麼沒有人通知我?他們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難道沒有人從他們的私人物品中找到我的姓名和住址嗎? 我從來沒有設想過我會被自己的父母所冷落。但是當我回顧我的童年時代時,我吃驚地發現我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我想不起任何具體的事例,能夠說明我曾經跟母親一起做過什麼,跟父親一起去過哪裡。我記得老師、小孩兒、寵物、好玩的地方。 玩具,還有那些跟它們有關的故事。但是對於自己的父母,我只有一種普遍的感覺,因為他們養活了我,所以他們很了不起。我曾經有過一個正常、快樂的童年,至少我自己這樣認為,但是我卻沒有溫暖和愛的回憶。我應該擁有的那些回憶現在再也找不到了。我記憶中的父母親是沒有個性的,也許那就是我們不太親密的原因。也許對於他們來說我一直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孩兒,一個毫無個性的孩子,一個他們有義務撫養、教育的沒用的傢伙。 也許我從誕生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刻起便受到了冷落。 不,這不可能。我沒有被父母冷落過。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們總是給我買生日禮品和聖誕節禮物,他們總是邀請我回家過復活節和感恩節,這些足以證明他們在注意我,關心我。 不過簡過去也很關心我。這並不意味著我沒有受到冷落。 車禍發生在6個月以前。 那正是我剛剛開始注意到我的狀況、開始瞭解我的個性期間。也許這兩者之間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繫。也許當我父母去世時,當最瞭解我、最愛我的人離開了這個世界時,蟄伏在我內心深處深藏不露的東西開始蠢蠢欲動了。也許正是父母親對我的生存狀況有著深刻的瞭解,才使我沒有遭受他們的冷落。 自從我失去了簡以後,我從人們的注意中消失的速度進一步加快了。 我開上了海港大道,從腦子裡驅走了這些想法。我不想再考慮這些令人頭疼的問題了。 我感到奇怪,我父母的遺物在哪裡?它們被拍賣並捐給了慈善機構嗎?我的父母除我以外再也沒有別的親戚了,而我卻什麼東西也沒有得到。我們全家所有的照片和影集又在哪裡? 照片。 照片是一切問題的關鍵。它成了導火索,使我爆發了。 我開始大哭起來。 我在高速公路上飛快地疾駛,任憑眼淚嘩嘩地流淌。我突然什麼也看不見了,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模糊不清,我把車開到路旁,擦乾了臉頰和眼睛裡的淚水。我聽到自己的喉嚨裡發出抽泣的聲音,我強迫自己停止下來,最後終於抑制住了哭泣。現在不是動感情的時候。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現在什麼人都沒有了。沒有未婚妻,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了,只剩下了我自己,一個被遺棄、被忽略的傢伙。我只有我自己了,只有我的工作了。然而非常奇怪而且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我只能從我的工作中獲得某種認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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