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沉默的榮譽 | 上頁 下頁
六〇


  「你從哪兒弄來的?」薩莉第二天問她,弘子低頭掃視了一下自己,想知道薩莉在問什麼。她想起了糾送給她的項鍊和項鍊墜。

  「糾送給我的。」她沖著薩莉愉快地微笑。她也給薩莉織了件毛衣,還從西厄目錄上為她訂購了一副手套,在圖爾湖人人都特別需要手套和毛衣。可這時薩莉又大發脾氣,大聲評論起總換男人的女孩。

  「你這是什麼意思?」弘子不客氣地問她,對她的話和明顯的暗示感到傷心。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她十分生氣,而且無禮。

  「我也許是這樣的人,但我不喜歡你這樣說。事實上,我並沒有總換男人,我和糾沒有什麼關係。」她糾正她的說法。

  「我敢打賭!」薩莉說著,離開了房間。弘子努力壓制著自己的忿怒,薩莉並不僅僅是不溫柔,而是特別無禮。過了一會兒,糾來到家裡,向大家祝聖誕節快樂。這時,弘子對他幾乎失去了禮貌。他送給大家一張她母親畫的水彩畫,畫得很好,是山間落日。

  「薩莉的情緒很有趣。」糾跟她開玩笑。弘子哼了一聲。

  「我早上差點打她的耳光。」她承認。

  「也許應該打,這肯定會給她一個驚奇。」聽到這兒,弘子笑了。過了一會兒,他們出去散步。他們剛離開,禮子挑了一下眼眉。

  「她總是到同樣的路上散步,」她逗武雄說,「我用不用為她擔心呀?」

  武雄微微笑了笑:「我想她已到了能夠自己照顧自己的年齡了,你說呢?」然後,認真地接著往下說:「糾是個好孩子,有一天,我曾跟弘子也這樣說過,但她聽不進我的話。我想,弘子選擇糾比選擇彼得更有理由。」

  「你怎麼會這樣看?」禮子有些不解。武雄向妻子轉述了他和弘子談到糾時的話。

  「可能你是對的,武雄,但弘子還在愛著彼得。」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弘子對禮子說過好多次,她還愛著彼得。

  「也許弘子也能愛糾,」武雄很實際,「他對豐特別好。」弘子已快到二十一歲了,還帶著個孩子,結婚對她可能很有利,而且也不會得到這裡人的反對,禮子甚至去找過糾的母親,老人提到過糾很喜歡弘子。這時,薩莉走進房子,聽到了他們的談話,生氣地走進臥室,使勁將房門關上。

  「她怎麼了?」武雄問,既驚訝又擔心。他希望薩莉不再和次郎見面,每次他們見面過後,薩莉都變得更加令人難以容忍,但他又想起來,聽人說次郎已在一周前被關進隔離營,薩莉也說過他有了個女朋友。薩莉整個一周都悶悶不樂,她好像對弘子懷著深仇大恨,近來尤為如此。

  「她的最大問題是她十六歲的年齡。」禮子回答說。她快十七歲了,在圖爾湖度過青春對她來說是件不愉快的事。儘管人們在盡最大努力使集中營的生活有生氣,但他們還是不得不應付源源而來的困難和壓力。這兒的年輕人仍然迷戀著他們的白人同齡人的閒散自在,渴望他們的父輩和兄長們曾經經歷過的自由時光。他們不能參加舞會,沒有漂亮衣服,不能去看足球比賽,不能去看電影,甚至不能去一所普通學校上學。薩莉也是一樣,她哪兒也去不了,什麼也做不了。她和其他人一樣,是被關在監獄裡,她總是感到寒冷,穿著難看的衣服,在鐵絲網裡面生活。要是得了病,連藥品都很少,而且,她總是感到饑餓。

  「看來,明年夏天我們得將她送人了。」武雄在這幾個月來第一次有幽默感,在節日期間,他的情緒很好,他還帶禮子參加了一次為新年除夕夜而準備的舞會,他倆都認為音樂棒極了。

  弘子選擇那天夜裡值班,想讓田中家有機會在家裡慶祝節日。她感到上班也無所謂,反正也沒有人和她一起過節。糾主動到醫院上班,他想陪她。

  午夜時分,他們一起照顧一個生病的孩子,這個可憐的孩子得了嚴重的流感,嘔吐不止。糾微笑地看著弘子,一字一句地向她說:「新年快樂!」

  孩子睡著了,他們也收拾完畢。之後,他們笑著談論他們是怎麼度過這個新年除夕之夜的。

  「我們應該記住這個日子,」他笑著說,「當我們的孩子問我們是如何度過我們的第一個除夕之夜時,你可以告訴他們這個故事。」但弘子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感到有趣,她很擔心。現在,醫院裡只有他們兩人,他們喝著他自己煮的咖啡。

  「別這樣講,糾。」

  「為什麼不?」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這麼勇敢。以前,他總是害怕闖禍,怕弘子不高興,但今天,他想利用這次機會,「在生活中,我們都需要一點希望,弘子,你我的希望。」這是他最真心的話,他從未向別人說過,他不管她會怎麼回答,他決不後悔。

  「我不想成為你的希望,」她也同樣用真心話來回答他,「你是個極好的朋友,糾,可我不能給予你更多的東西,我沒有,我屬￿另一個人。」

  「你仍然那麼愛他嗎?」他倆都知道「他」是誰。

  「是的。」她平靜地說,希望彼得還活著。自收到他的最後一封信以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個月。

  「如果他回來時事情發生了變化怎麼辦?如果他或你變了怎麼辦?這種事情在我們這個年齡最容易發生。」糾不知彼得多大歲數,但他認為彼得大約是二十歲左右。

  「我想不會變的。」

  「弘子,你還不到二十一歲,你來到這兒之前一定遇到了很多事情。你先是來到美國學習,五個月後,戰爭爆發,你被迫離開學校,你的親屬失去了一切,然後,你到了這裡,現在,你有了一個孩子。這是一陣旋風,你怎麼可能知道你下一步在這兒能做什麼。」糾接下來說的話很傷弘子的心,「你以前如果對他放心,那麼你就應該在有豐之前和他結婚了,我說錯了嗎?」

  「你沒有錯。」她沉思著說,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向他解釋,因為她並沒有必要向他做任何解釋,可畢竟是他救了她的孩子和自己的生命。她知道他很關心她。作為一個朋友,她仍然喜歡他。

  「這事很複雜,有許多陰差陽錯的事。我本想回到日本,首先徵求我父親的同意後再和他結婚,但戰爭爆發了,一切都太晚了。那時,我還不敢想和他私奔或結婚,但是……事情還是發生了。」這時,弘子向糾吐露了一件他所不知道並且也使他十分震驚的事情。「他還不知道豐的出生。」

  「這是真的?你從未告訴他?」他想不出她為什麼不把這事告訴孩子的父親,而將所有的負擔都擔在自己一個人身上。

  「我認為這不公平,我不想讓他感到有負擔、有責任才回到我的身邊,如果他不想回來,他可以不回來。」

  「那麼,你連這點也不能保證?」他很驚訝,但同時也很高興,有些事情比他想像的要好,但也有些要更壞。

  「他是個幸運的人,」糾看著弘子說,他心裡真希望她能是他的,希望自己是豐的父親,那個傢伙真幸運,但還不能十分肯定。「也許他不值得。」他小心地說。

  「不,他值得。」她的語氣十分堅決。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拉住她的手,再沒有別的時間或方式來表達他的想法了。「我愛你,」他坦白地說,「第一天我見到你,就愛上了你。」

  「對不起,」她悲傷地搖搖頭,「我不能……我也愛你,不過,不是那種愛……我不能……」

  「如果他陣亡,」糾本不想這樣說,可還是說了出來,「如果他不能回來……」弘子知道糾的想法。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看著他。

  「我不知道。」她說過她也愛他,但只是將他視為朋友,或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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