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沉默的榮譽 | 上頁 下頁 |
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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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感恩節到來之前,弘子就恢復了在醫院連續上兩班的工作方式。豐在九個月大的時候,開始學走路,這使她又增加了一份擔心。 糾經常到她們的房間來,逗豐玩,還給他帶來手工製作的小玩具,他對田中家人都非常客氣,對孩子也特別耐心。在日本上學時,他由於腿疾,遇到了很多困難,所以他特別能理解人們的痛苦。他還有著特殊的幽默感,弘子常常善意地取笑他,笑他在醫院遭到襲擊時將她們推進衣櫃裡藏起來。 「我當時忘了將衣櫃鎖上,真後悔。」他毫不在意,一邊輕輕地將豐高高舉起,放下,又舉高。禮子常說,要是沒得小兒麻痹症,他會是個健康、強壯和漂亮的小夥子。 「那有什麼關係?」弘子說,她一直說他們只是朋友關係。弘子忠實於彼得,忠實于佛教住持為他們舉行的婚禮。禮子和武雄都認為糾是個好人,是個大有前途的年輕人。他生在美國,在日本讀過書,他瞭解自己的文化和語言,他和他們都是日本人,他們會在任何歧視面前處於同樣的地位,因為他們有著相同的血統。一天,武雄在和弘子一起討論婚姻問題時說:在加利福尼亞,不同種族的人結婚不僅是非法的,而且還會給婚後的生活帶來極大困難,對孩子來說也存在著潛在的危險。 「你真的這麼想嗎?」她傷心地看著叔叔,「你是說在豐的爸爸回來後,豐會遇到這些問題?那麼我們的愛情會給豐造成不可避免的危險嗎?」她對聽到的話表示震驚。 「我不是說你們的愛情,」他有些不高興,「我是說你們周圍人的態度。正是有這種態度的存在,我們才會被關到這裡,看看這裡的環境,看看你在哪兒。持有這種態度的人認為我們和他人是有區別的,我們是不忠誠者,我們很危險。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總有一天,他們會像傷害你一樣傷害你的兒子,豐不會被視為例外,他不會永遠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你最好找一個和你同樣的男人,弘子,找一個能夠接納你的血統甚至你兒子的人。」弘子對他的話感到特別心寒,武雄給她的感覺是,要她不要再等待彼得,她感到,是悲傷和種族歧視把他徹底擊垮了。他的意思是說,糾就在身邊,為什麼不和他結婚?但問題是,弘子只將糾看作是朋友,而非情人,她不愛他,除了彼得,她誰都不愛。 糾曾幾次小心地問過她的「未來的計劃」,她和豐以後打算怎麼辦。弘子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說話時總是格外小心,她不與任何人談論她的計劃。她想方設法讓他知道她已經是「別人的人了」。 她跟他說過,裕二已經陣亡,她想回日本幫助父母,可現在根本無法返回。她知道,在美國,她和豐會更加安全,她知道自己應該留在美國,等戰爭結束後再返回日本。現在,她只希望她父母安然無恙。 在壓抑的氣氛中,珍珠港事件紀念日無聲無息地到來,又悄然離去,集中營裡沒有出現暴力或其他問題。聖誕節臨近時,在軍管形勢下,管理當局試圖鼓勵人們在和平的氣氛中搞慶祝活動,夜裡的宵禁取消了,允許人們組織舞會和進行俱樂部活動。禁令取消後,當局驚奇地發現集中營中還有那麼多樂觀的人們,他們都盡全力克服悲傷和恐懼,努力解決自己的問題,他們有決心充分利用目前的形勢,他們的目標多半都達到了。 弘子和苔米去看了一次日本傳統歌舞劇,糾帶弘子和豐去看了一場大版木偶劇。弘子還和糾在交響樂隊共同演出,他們同時參加了聖誕頌歌團。然而,不管弘子怎麼勸說,薩莉都拒絕參加。 「我不去,不過聖誕節也沒什麼了不起。」薩莉躺在床上,冷冷地回答,弘子問她是否願意和他倆一起去參加頌歌團,薩莉不客氣地說:「你為什麼要帶他去?他那麼發瘋地追求你,你們怎麼不結婚?」 「我想這與你無關。」弘子也冷冷地回答。她不喜歡薩莉,因為薩莉對任何人都粗暴無禮,她總和苔米打架,和她母親爭吵。禮子感到無比失望。她對弘子的任何話都持反對態度。唯一能和她相處的人是她父親武雄,她仍然崇拜他,愛他,武雄也溺愛她。 「別管她。」禮子說。所以,弘子帶苔米去了,她們在寒冷刺骨的山風中歡快地唱起《平安夜》、《第一個聖誕節》和一些她們喜歡的聖誕歌曲。圖爾湖的夏天炎熱不堪,塵土飛揚,而在冬季,卻寒風刺骨。 雖然在這裡有著無法掙脫的限制,聖誕節終究還算是快樂的,糾也來到田中家和大家一起聊天。薩莉坐在椅子上,繃著臉呆了一會兒,她看著糾和她的父母及弘子一起談話,然後,就悄悄溜回自己的房間,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離開。糾和弘子在笑著回憶著醫院的一次舞會。那天晚上醫院全體人員都參加了那場舞會,樂隊演奏的是《別將我關起來》,連執勤的士兵也沒發現他們在演奏什麼曲子。他們還演奏了很多其他歌曲,如《豐收時節的月光》、《串串珍珠》、《快樂心情》等許多格林·彌勒的曲子。 因為他的腿疾,糾那天只和弘子跳了一曲,而弘子和武雄叔叔及一起工作的一名醫生跳了幾曲。集中營這兒合乎她標準的年輕人不多,至少好人不多,但她並不在意,她只想要彼得,瞭解弘子的人都知道她只願意和人交朋友,而不願意約會。 舞會結束後,她和糾一起走出舞廳,在刺骨的寒風中坐在了樓前的臺階上。他們談起了聖誕節、聖誕老人和他們在孩提時代各自喜歡的東西。糾給田中家砍來一棵小小的聖誕樹,他們在上面裝飾了各種各樣的東西,但那還不像是一棵真正的聖誕樹,一棵上面掛滿了從商店買回的裝飾物的「大樹」才是真正的聖誕樹。 「總有一天,」準備離開前,糾溫柔地笑著說,「我們會找回失去的一切。」他好像對自己的話信心十足。 今年的聖誕節比往年的都平淡,只有豐對一切都感興趣,四處跑來跑去。弘子已經三年沒有見到父母了,弟弟已陣亡,肯也去了軍隊。自十一月份以來,她沒有收到彼得的信,聽不到他的消息。她心驚肉跳,因為她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是轉移了,受傷了,還是發生了更加不可想像的事情。她知道,如果彼得發生了意外,那麼就會很長時間收不到他的信。彼得已經在入伍登記時將武雄的名字和地址寫在陣亡家屬登記表上,但即便如此,她也只能在他陣亡一兩個月後才能知道。 「再見,」糾看著弘子說,看著在他們頭上慢慢飄散的哈氣,「聖誕快樂!」其實那時離聖誕夜還差一天,他們明天還得上班,「明天見。」 第二天上班時,他遞給弘子一個小包,裡面裝著一個小項鍊墜。項鍊墜是他用木塊雕刻出來的,上面還刻有弘子名字的字首字母,項鍊墜掛在他母親給他的一條金項鍊上。 「糾,這太美了。」她也將自己送給他的一條圍巾遞到他的手中。圍巾是弘子專為他織的,用紅紙包著。他打開紙包,馬上將圍巾戴在脖子上,真心地笑了,說他喜歡她的禮物。圍巾是紅色的,戴在他身上很合適,他故意裝做沒有看見她織錯的地方。「我在編織俱樂部沒有得過獎。」她道歉似地說,又一次感謝他的禮物。之後,他們都各自匆匆趕回工作崗位,他們一直忙了一夜。 下夜班後,糾送弘子回家,再一次祝她聖誕快樂。她神情憂鬱地回到房間,親親睡夢中的豐。糾是個好人,她喜歡他,但她不想鼓勵他繼續這樣做,儘管這樣對他可能不夠公平。他對她很好,可弘子覺得糾能理解她的心情。想著想著,她進入了夢鄉,她夢見彼得回到了她和孩子身邊,肯也回來了,在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她還看見了裕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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