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沉默的榮譽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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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十磅重。」醫生看著這個和他戰鬥了幾個小時的小傢伙,然後向著拒絕放棄努力的母親微笑:「弘子,你是個英雄,真令人驚訝。」如果有人請求,他會發誓說他將再開一個白人病房,但他很高興現在還不用。從剛才弘子的情況看,他幾乎相信她們母子會死去的。但奇跡出現了,他救了他倆。弘子的決心和堅韌不拔的努力使他感到震驚和佩服。 太陽已經升起,護士們為弘子進行清洗。她躺在那兒,抱著孩子,每個在夜裡看到這一切的人都被深深地感動了。 「對不起,我們有點過分粗暴了。」禮子輕輕地對她說。弘子很勇敢,難以置信地堅強;孩子那麼大,誰都不相信她居然能生下他來。弘子的確是個非同尋常的女人。 年輕的母親一邊幸福地看著自己的孩子,一邊用悄聲、驕傲的口氣問禮子:「他長得和彼得一樣,對嗎?」她看著孩子,認為付出的一切都值得。幾小時前,孩子還像一列特別快車,載著她的靈魂向地獄飛奔,然而,就在她覺得自己要死去時,他出生了。她真希望彼得能夠現在就看見他。禮子現在才第一次聽到她證實誰是孩子的父親。「你得告訴他。」禮子堅決地說,但弘子卻搖搖頭。 「這會使他擔心的,我要等他回來的時候再告訴他。」她早已下定決心,他要是不想回來找她怎麼辦?她不會強迫他的,這樣,他才能像風兒一樣自由。如果他想回來找她,他就能回來。他會發現她倆在等他,就像他離開以後她一直沒有變心一樣。禮子看著弘子,決定和她分享這個秘密。他們那一夜太勞累了,禮子和護士、醫生都那麼體貼。「在坦弗蘭,一個佛家住持給我們主持的婚禮,我害怕別人知道後會懲罰彼得,好在沒人知道。」她抬起手,給禮子看那枚細細的結婚戒指,禮子不能相信自己為什麼沒有發現。 「你保密的本事真大,連懷孩子都……」禮子吻了她,告訴她應該睡一會兒。等弘子和孩子都睡著後,她趕快跑回家去給武雄報信。武雄剛要去學校上班,禮子這時才發現已經是上午九點了,那一夜像瞬間一樣飛馳而過。 「你們昨晚都沒回家,我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還以為你們會捎信回來,告訴我應該做些什麼。她還好嗎?」 「現在沒事了,不過她可把我們都嚇壞了,連醫生都害怕了。」禮子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孩子十磅重,長得漂亮極了!」但想到弘子和彼得又有點傷心,他們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一條艱難的路。「孩子長得和彼得一樣。」她的話已經明白地表明弘子和彼得的關係。 「我想會的。」肯定不是別人,他和妻子都知道。武雄為弘子和彼得感到高興,現在,他倆有了一個將他們連在一起的紐帶。他瞭解彼得,他知道孩子對他意味著什麼。「她應該告訴他,希望她會的。」武雄輕輕地說。 「可她不想告訴他,她說這會使他很擔心。」禮子坐了下來,歎了一口氣,筋疲力盡。 「他應該知道自己有了兒子。」武雄微笑著說,同時想起肯和女兒們。他為孩子的出生而感到高興,這大概是新生活的兆頭,是希望的象徵。 「她說他們是在坦弗蘭結的婚,婚禮是由一個佛家住持主持的。」禮子脫下鞋,這是漫長的一夜。「她自從五月份就一直戴著一個結婚戒指,我從來沒有注意到,她把它和另一枚戒指戴在一起,可我就是沒有發現。」 「你沒有發現的東西可不多,」他吻了妻子,到上班的時間了,「我今天下午去看她。」他出了門,又停住了,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妻子,這是他倆感到幸福的時刻,孩子的出生是對他們的祝福,在圖爾湖尤為如此。「祝賀你。」他眯著眼睛,笑了。 「我愛你。」她說。武雄匆匆走出門,感到了一種很久以來未曾有過的幸福,他的妻子看著他的背影,想著弘子的孩子。 弘子在醫院住了兩周,然後帶著孩子一起回到了盼望他們回去的親戚家,她給孩子起名叫「豐」。肯很高興,長時間抱著孩子,逼他玩,只是不洗尿布。武雄喜歡豐,只要弘子需要休息一下或想睡一會兒,他總是趕緊接過孩子,他喜歡這樣,孩子跟著他也非常聽話,從不哭,經常是在他的懷抱裡安靜地入睡。要是不需要母親,不餓,他從不哭鬧。 孩子出生後兩周,弘子開始覺得有些負罪感,因為她必須帶著豐回到醫院上班。她將豐用她母親曾用過的傳統式的背帶背在身後,這個背帶是一個老太太特意為她做的。豐在母親的背上似乎很安逸,不管母親在四處忙碌什麼,他總是能安靜入睡。弘子還沒有完全恢復體力,卻要求回醫院卷繃帶。因為帶著孩子,所以她總是儘量避開患急病的病人。每個見到豐的人都很喜歡他。他長得很大,很胖,像個小佛爺,招人愛憐,他的長相還越來越像彼得。弘子常給彼得寫信,但仍然按自己曾經許諾過的那樣,隻字不提孩子。 軍隊已派招兵人員進駐集中營,很多人都報了名,但那些「不不男孩」仍然立場堅定,他們甚至威脅其他報名參軍的男孩。 在豐出生後第三周的一天下午,肯去了管理處。他帶回的消息使全家每個人都感到吃驚:他早已在十八天前,背著父母,在報名處報名參軍了。 「你要幹什麼?」他母親盯著他問,不能相信他說的話。「你不是對保衛這個國家不感興趣嗎?」禮子希望他留在家裡,她愛國,但不希望讓兒子去犧牲,他們已經犧牲得夠多了。 「我是主動報的名。」肯曾經對自已被國家出賣而感到忿忿不平,但這種情緒已經平息下來,他又突然覺得驕傲,因為他要當兵,他想當兵。他的父母極為失望。 「為什麼事先不和我們商量?」武雄很傷心地問。肯一直公開表明他的忿怒和被出賣的感受,可他卻突然要去參軍。這是離開集中營的方法之一,肯喜歡這樣做,他不能再忍受在集中營多呆一天。那天下午,他是和三個男孩子一起去的,另外兩個男孩子這時也正在同各自的父母討論這事。武雄並非不為兒子感到驕傲,他並非不愛國,他只是過於吃驚。他沒有一點準備,很多父母也是這樣。 那個月,很多男孩子參軍離開。一旦他們報了名,他們就會在一周內被送走。肯離開前的最後一夜,田中一家人都感到傷心和痛苦不堪。他們回憶著往事,盡可能不讓眼淚流下來。 第二天,全家人一起去送肯上車。武雄當眾哭了起來,他不願讓兒子離開,不過,他還是感到有些解脫,因為他家至少有一個人已經得到了自由。 「照顧好自己。」他聲音哽咽,「別忘了我和媽媽都愛你。」他們是美國人,主動將兒子獻給國家,可他們卻仍舊被關在鐵絲網裡面,自由被受到限制。 「我愛你們。」肯踏上汽車時回頭大聲喊,他也感到傷心。全家人都站在那兒,薩莉和苔米都在大哭不已,弘子抱著豐,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淚水,她已經和太多的人說過再見,有些人可能會回來,可有些人將永遠也不會。汽車開走了,肯在家人的注視下離開了。弘子為肯祈禱,也為他的父母流淚。剛剛回到狹小的家,武雄又哭了起來,肯在走之前將一個五角星掛在了窗前,很多家的窗戶上都掛上了五角星。全家人站在肯留下的五角星前,懷念著他。這是令人傷心、驕傲和恐懼的時刻,同時也是讓人充滿希望的時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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