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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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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好些了嗎?」禮子過來看弘子時,溫柔地問她,禮子很讚賞弘子的工作。她有做一名護士的天賦,她總是盡自己的一切可能使病人感到舒適,從不在病人面前表現出疲勞。她已經連續值兩個夜班了,禮子想讓她早點下班回家,可弘子堅持要和禮子一起留在醫院。 「沒有多大變化。」弘子一邊擦著病人頭上的汗水,一邊平靜地回答,然後,她抬起頭看了看禮子。 「你怎麼樣?」這似乎是個無意義的問題。她幾個小時來一直馬不停蹄地工作,禮子看見她用手揉了幾次後腰。半夜時分,禮子再次過來看她,想讓她回家,可弘子仍然毫無倦意,精力充沛。禮子笑了笑,又趕緊回到醫生那兒,去幫助他為一個好像得潰瘍的病人做手術。 大約到了淩晨兩點左右,禮子又過來看弘子,她發現弘子已經疲憊不堪。這時,她的病人終於睡著了,她正在幫助一個護士給一個燒傷的男孩換衣服。這個男孩在玩火柴時引燃了乾草。弘子給他換衣服時,他大哭不止。禮子看到弘子幾次因同情孩子而停下工作,她將孩子放到床上,然後站了起來,她用手扶著桌子。禮子知道她快要生產了,可弘子自己還不知道。 「你感覺怎麼樣?」她問,弘子努力地微笑著。 「還好,我的腰有點痛。」禮子微笑地看著她,弘子似乎很難受。到日子了,現在是三月一日,孩子就要出生了。 「怎麼不坐下來休息一會兒?」禮子提了個建議,她從弘子的表情中看出,她實際上很難受,只是不想承認。她倆來到護士交班處,禮子給她倒了一杯茶,在晨光中親密地聊了一會兒。室外很冷,風很大,護士們在交接班。過了一會兒,弘子的臉開始變得難看,禮子也越來越擔心。「你很痛吧?」禮子終於問,這時,弘子抬起頭來,眼中充滿了淚水,點了點頭。她一直不顧疼痛,連續幾個小時工作著,以為疼痛可以慢慢過去。突然,她害怕起來,現在還不到生孩子的時候,因為她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弘子坐在交班室,疼痛難忍,突然抓住禮子的手,喘息急促。其他人也沒有做好接生的準備,禮子非常鎮靜,她用一隻胳臂抱住她,輕輕地扶她站起來。這時,兩個護士也跑過來幫忙,禮子向她倆解釋說,弘子馬上就要生了。 「哈,這可是好消息!」桑德拉,那個歲數最大的護士,微笑著看著弘子。她個子不高,很胖,是第二代移民,她和禮子曾在斯坦福大學醫院一起工作過,「今晚終於有了個好消息!」她已經厭煩了總是照顧患麻疹的病人和快要死去了的老人。弘子像一個天真的孩子一樣,瞪著大眼睛,看著她們,不知道下一步會是什麼。「沒事的。」老護士安慰她,知道會發生什麼。她才十九歲,沒有母親在身邊,而且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年輕人總是不知所措。醫院的護士格外殷勤,又有兩名護士過來幫忙,禮子扶著她慢慢地走到一個用舊毯子隔出來的「產房」,一個護士馬上跑去告訴醫生。 真巧,來的醫生就是那天弘子昏倒時搶救她的人。再次看到弘子時,他熱情地微笑著。這時,弘子已經幾乎不能以笑做答了。醫生問她什麼時候開始疼痛的,她害羞地看著禮子,回答說第一次是在早上,在天亮之前。從那時到現在,已經將近二十四個小時了。疼痛在一陣陣加劇,到另一個護士趕來時,她已經無法說話了。護士輕輕地扶她躺在床上,幫她脫去衣服,禮子緊挨在弘子的身邊站著,抓住她的一隻手。醫生用一塊粗布蓋住弘子,然後為她進行檢查。弘子痛苦地將頭轉向一邊,除了昏倒那次她的身體受到外部簡單的檢查外,她從未接受過檢查。除了彼得外,沒有人摸過她。 「沒關係。」禮子安慰她說,這時,桑德拉也走過來,抓住了她的另一隻手。 醫生很滿意,但對她還能那麼長時間地站著工作感到很驚訝。弘子的宮口已經全開,醫生已經看見了孩子的頭髮。時間不會太長,他鼓勵她。當他離開產房時,他向禮子示意,禮子跟著他走了出去。弘子感到又一次陣痛,但卻極力控制著自己,不叫出聲來,生怕影響病房那一側已經入睡的病人。薄薄的掛毯擋不住聲音,弘子不想用喊叫打擾他們。 「孩子看起來太大,」醫生跟禮子說,「我不想讓她在這兒做剖腹產,她應該努力自己將孩子生下來,如果你們能站在她肚子上,幫她生下來也可以。禮子,除非不得已,我不想在這兒進行剖腹產手術,因為那樣對她和孩子都太危險。」禮子點點頭,她很擔心弘子,也還沒有證實孩子的父親是不是彼得。如果孩子的父親是彼得,那麼孩子肯定會過大,弘子可能不會順利生產,但禮子沒有和醫生談到孩子的父親。醫生說完,就到其他病房去進行例行檢查。 禮子回來時,那幾個護士正在幫助弘子呼吸,想使她安靜下來,她和桑德拉交換了一下目光,又過來抓住弘子的手,這次弘子疼得叫出了聲。雖然四周都掛著毯子,但其他病人還是能聽到的。 「沒關係,使勁,」桑德拉鼓勵弘子,「別擔心別人,如果他們不喜歡聽,就去別的醫院好了。」弘子盡可能不喊叫,但在第二次陣痛開始時,她實在忍不住了。 「禮子嬸嬸,」她聲音沙啞,「痛極了,……有藥嗎……」弘子到這兒工作以來,常看到在病人疼痛時,醫生給他們用止痛的藥物,她不知道不用鎮痛藥能不能挺過去。但醫生只在手術時使用麻醉藥,從來不給產婦用。禮子在沒有醫生的指示下不能擅自給她用藥,醫生來檢查時也沒有吩咐過。 兩個小時內,醫生來過幾次,到了四點半時,他告訴弘子開始用力,但孩子太大,用力根本沒有奏效,嬰兒被卡在那兒,進退不能。 「再來一次!」醫生命令,又用產鉗拉,桑德拉更加用力,其他護士也過來幫助桑德拉。弘子可憐巴巴地看著禮子,又叫了起來,但禮子也毫無辦法。 「不……不……我不……不!……」弘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反抗著,可突然她想起彼得,想起他倆的諾言,她突然感到如果不這樣做,她會死,孩子也會死掉,她不能放棄努力,直到她無能為力為止。她要將孩子生下來,讓孩子等著他回來。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不能讓他失望,想到這兒,她立即感到自己增添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她勇敢地和她們一起努力,用力將孩子推向這個世界。可孩子卻一動不動,她似乎毫無希望了,大家都無奈地看著她。又過了一個小時,她和孩子的心跳都明顯減弱,醫生認為沒有別的辦法,不管風險有多大,他也得動手術了。弘子流血很多,一周前有兩個婦女生產時因大出血而死亡,他想盡全力控制局面,盡可能搶救,如果不能救活弘子,至少也能救活孩子。 「抬到手術室!」他沉著地對桑德拉說,「這樣下去不行!」弘子聽到了醫生的話,用力抓住他的手。她臉色慘白,非常害怕。 「不!」她知道裕二是怎麼出生的,他和母親差點兒都沒能活過來,她父親告訴過她這一切,他想證明那時生孩子是多麼危險。但在這兒,醫生沒有別的選擇,在這兒只能用老辦法,如果失敗,那就意味著死亡。她感到自己的身後有一個魔鬼,她正在用盡全力在與它抗爭。她知道也可能會失去自己或孩子的生命,她不得不奮力與恐懼作鬥爭,知道如果不能用力將孩子生下來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醫生又一次使用產鉗,比前幾次更加用力,他也感到了弘子的努力。護士又一次幫助她用力,弘子全力以赴,可似乎又毫無效果。然而,轉機出現了。開始很緩慢,然後是一次又一次陣痛,突然間,爆發出一陣可怕的喊叫,和一聲長長的、細細的啼哭,接著又是一聲慘叫。孩子來到了人間!他長著一張淡紅色的臉,柔軟的棕色頭髮,深藍色杏仁型眼睛,雖然有一點日本民族的痕跡,但他還是長得像他的父親。弘子躺在那兒,看著他,完全不相信自己做到了,「啊……」弘子幾乎虛弱得說不出話來,她用驚奇的目光看著他,他長得真漂亮,真完美,個頭很大,醫生說得對。 他們將他放在一台小秤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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