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沉默的榮譽 | 上頁 下頁
五二


  「可那也令人噁心。你們對她的反應很奇怪,好像她是懷著基督的聖母瑪利亞。」

  「哦,看在上帝的份上,薩莉,別這麼不友好。可憐的弘子在這兒獨自一人,這樣的環境對她來說真是太難了。」

  「她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嗎?」薩莉毫不客氣。她母親生氣地看著她。

  「我們不是在討論這個問題。我是說我們應該對她好一些,幫助她照看孩子。」

  「好吧!不過,別想讓我看孩子。我的朋友會怎麼說!」她似乎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可禮子並不同情薩莉。近些年來,很多女孩都這樣懷孕,但薩莉不應該落井下石,弘子是她表姐。

  「這取決於你怎麼向她們解釋。」她母親的語氣堅決。

  「我沒必要,媽媽。誰都長著眼睛!」

  他們確實發現了,但很少有人評論。在艱難的環境中,人們幾乎視而不見。有些人認為這是希望和生活的象徵,他們認為她很幸運。沒有人排斥她,或說什麼。有幾個人問過孩子什麼時候出生,多數人不聞不問,根本沒有人問孩子的父親是誰。

  禮子和武雄又問過弘子幾次,但她堅持不證實他們的懷疑,也不透露任何內容。十二月份,她又收到彼得的幾封信。他仍在北非,一切都很好,他不知道弘子發生了什麼變化,他的信中充滿他對弘子愛戀的誓言。弘子回信的內容也大致相同,她告訴他有關禮子、武雄及孩子們的事兒,很少談集中營的事情,隻字不提孩子。他想要一張她的照片。可是,除了他倆那張合影之外,她沒有自己的單人照,另外,在集中營裡也不允許保存照相機,所以,她可以很容易地拒絕了他的請求。

  在他們的集中營,珍珠港事件一周年是個平靜的日子。他們後來聽說,在曼滋那集中營,人們群情激奮,還在食堂裡爆發了一場反對當局的騷動。兩人被擊斃,十人受傷。在圖爾湖,人們都很悲憤,衛兵也突然變得嚴厲起來。

  事情平息後,人們將目光投向聖誕節。武雄已開始在學校教高中,禮子還在醫院工作,幫助那幾個醫生照料感冒和偶然的闌尾炎和流感病人。弘子經過兩天休息後又返回醫院。她現在感覺良好。到了晚上,她和武雄進行一項秘密工作:武雄幫她為苔米做一個娃娃屋。他已將框架做好,正在做小家具。弘子在做裝飾物,地毯、窗簾和小裝飾畫。娃娃屋做得很精細,好像比苔米原來的那個更精美,他們創造性地利用了很多替代品。

  武雄同時還為孩子們製作了一副壟斷棋,他和禮子用了很長時間才將部件組合起來。武雄還給肯做了一副日本將棋,禮子正在為薩莉趕織一件美麗的粉色安哥拉毛毛衣。毛線是從亞拉巴馬州蒙哥馬利瓦得商店郵購的,花去了她大部分工資。

  禮子也為武雄織了一件毛衣,她還用剩下的錢給丈夫訂購了一件厚外衣,她和編織俱樂部的所有人一起,一直在為弘子織一件嬰兒服,想在聖誕節過後給她一個驚喜,武雄也在為弘子未出生的孩子精心制做一個搖籃。

  聖誕節那天,大家都被相互贈送的禮物驚呆了,武雄給禮子買了一件漂亮的連衣裙,這是他用自己微薄的工資從西厄商店的目錄上訂購的;弘子送給他們夫婦一首詩,感謝他倆對她的照顧,詩的題目是:《冬日的風暴,夏日的彩虹》。每個人都喜歡他們的禮物。

  然而,自由是這一天每個人都想得到的禮物,這是個高興的日子,人們已經不在乎他們在一年前曾經被遷到什麼地方,和什麼人住在一起。老人們下圍棋,下日本將棋;婦女們聊天,織毛衣;人們吃著東西,談著,幻想著,帶著自己手工製作的小禮物到各家的小屋去互致問候。他們雖然被封鎖在有限的範圍,與世隔絕,但他們的精神不可能被奪走,他們都要堅強地活下去,為自己活下去,為別人活下去。在聖誕節音樂會上,弘子和交響樂隊一起演奏時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在新年的除夕夜裡,他們在娛樂樓舉行了一次舞會,肯參加了舞會的搖滾樂樂隊,弘子興致勃勃地看了一會兒。這時,一個年輕小夥子邀請她跳舞,但她卻羞紅了臉,說她不會而謝絕了他。弘子穿著厚厚的衣服,那個青年看不出她已經懷孕。

  一月份,德國人放棄了斯大林格勒,這是盟軍的一個重大勝利。在圖爾湖,一切都很平靜,但又一次流感襲擊了集中營。這次流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嚴重,流感幾乎持續了一個月,幾個老人患病死去,有些人病情極為嚴重。

  到了一月末,傳來了一個令每個人都感到驚奇的消息,招兵部門回答了日本青年人自願參軍的請求,他們已經被「特批」,可以當兵。但肯此時已不再想參軍,他看不出為什麼還要自願參加出賣了他們的這個國家的軍隊,多數年輕人也持有同樣的想法,他們仍然忿忿不平。

  到了二月份的第一周,集中營的警衛軍官要求每個人都必須在效忠國家的宣誓書上簽字。對每名被遷居的人來說,簽字宣誓不是問題,他們都忠於美國,但肯和很多持同樣想法的青年的反應卻不同,他們認為宣誓書上的問題更加使人有被出賣的感覺。其中的兩個問題特別令他們不滿,一個是問他們是否願意在任何時候都能為美國承擔參加戰鬥的責任;另一個是問他們是否會效忠日本或天皇。他們當然不會效忠日本,也不會效忠天皇,因為他們多數都是美國人,或在美國生活了多年的人。但肯這樣的青年們都特別忿怒。過去,他們被剝奪了所有的權力,現在,卻被詢問是否願意為殘酷對待他們的國家去獻出生命。一年多來,肯一直渴望參軍,但被出賣和監禁了這麼長時間後,他不再想為他的國家做任何事情。

  和他一樣,很多年輕人都堅持原則,拒絕回答這兩個問題,結果是被歸入「不不男孩」。他們被立即送到圖爾湖集中營的一個高度戒備地區,被隔離審訊。

  隔離審訊在集中營引起巨大的反響。肯在接到宣誓書兩天后還沒有簽字,除他之外,家人都簽了字,肯和父親爭論得很激烈。武雄理解他的心情,為他和其他具有同樣思想的年輕人擔心,他們被隔離,被遷居,他們作為美國人的權力和義務卻成了指控他們的罪過。現在,他們得到了失去的權力,但是,除了通過戰時重新安置局參加戰時工作,或恢復公民地位,他們仍然沒有別的辦法離開集中營。這是證明自己是美國人的機會,證明自己收回了權力,證明自己是忠誠的公民。武雄不希望肯拒絕,他必須在宣誓書上簽字,否則就會出現災難。

  「我不再覺得我還是個美國人,爸爸,我感覺我不是美國人,也不是日本人,我哪國人都不是。」肯很不高興,武雄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才好。

  「你沒有別的選擇,兒子,我理解、尊重你的感覺,但我告訴你,你必須在宣誓書上簽字。如果不簽,他們會將你送進監獄,你會遇到很多麻煩。肯,你必須簽!」

  他們爭吵了好多天,肯才終於簽了字,因為他不想給家人添麻煩。但肯的很多朋友沒有簽字,他們想用不簽字來表明他們在利用這唯一的機會向政府說明他們反對不公正的待遇。這使他們被政府認為是懷疑對象,是危險分子,很多人馬上宣佈放棄美國國籍,他們要返回日本。

  沒有簽字的人被集中到其他集中營,那些「不不男孩」被關在圖爾湖的隔離區。隔離區實際上是一座建立在這兒的另一個集中營,專為關押被認為是不忠誠於美國的人,警衛人數立即增加,來解決問題。武雄深深地松了一口氣,因為肯同意在宣誓書上簽字,這可能意味著他將參軍,為自己的國家獻出生命。可從此,至少無人再懷疑他作為一個美國人的忠誠。

  在宣誓書上簽字給大家造成了很大的壓力,弘子也只是在又回到醫院工作後才感到解脫,她又全力以赴,幫助醫生處理已開始流行的流感。作為一個外國人,在宣誓書上簽字使她有一次真正的機會向美國表示效忠,她希望這樣。第二十七個問題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因為她不可能參軍。

  一場新的流行病——麻疹,使他們連續工作了兩周。第二周週末,弘子幫助禮子做家務,很晚才睡。禮子也和她一樣,非常疲憊。弘子不知疲倦地連續數日工作,她想在孩子出生前多幫他們幹點兒活。再過一兩周,她就只能呆在家裡;在生完孩子後的一段時間內,她只能照顧孩子了。

  編織俱樂部已經將專門為孩子織的小衣服送給了弘子,一切都準備好了,苔米比別人更加興奮,薩莉對弘子的態度也緩和了許多,但她有時還是明顯地流露出不滿情緒,但弘子卻並不在意。那天晚上,她一直在想著她的病人。她正在照顧兩個老人和一個因麻疹而落上麻子的婦女。她知道自己小時候得過麻疹,所以不怕會被傳染。這幾個病人咳嗽得更加厲害,熱度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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