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沉默的榮譽 | 上頁 下頁
一〇


  「他說得對,」禮子接過話題,「弘子,薩莉可以借給你你所需要的一切。」弘子很喜歡她,禮子嬸嬸,她想這樣稱呼她。雖然禮子和弘子的父親一樣,都是日本人,但她出生在弗雷斯諾,英語純正,她已經完全美國化了。禮子的父親和他的幾個親戚在弗雷斯諾做鮮花種植生意。她的父母很早就來到美國,禮子出生在美國,然後回日本上了幾年大學,但她不習慣日本的生活。她是個美國人,所以,她又回到了美國,並獲得斯坦福大學的獎學金。她在那兒遇見了武雄,他們一年後結婚。又過了一年,她的父母退休,回到日本,在那次大地震中喪生。那時,弘子才剛剛出生。禮子家在弗雷斯諾的生意由親戚照管。除了武雄和孩子們之外,他們是禮子僅有的親戚了。

  「我能體會到你的感受,弘子,」禮子說,「當我的父母將我送回日本學習時,我覺得我是被送到了另一個星球上去了。那兒的一切都和我想像的不同。那時我的日語說得不好,而我家在日本的親戚誰都不講英語。我認為他們都很古怪,很保守。」

  「對,就和他一樣,」薩莉指著肯,插了一句,惹得大家都笑了。

  「我知道改變不容易,也許你也覺得我們很古怪吧。」禮子微笑著看著弘子。弘子害羞地低下頭,笑了。她幾乎沒有勇氣和他們交談,他們和她說話時,她就低下頭,好像特別膽小,她是薩莉見過的最怕羞的女孩。弘子很難相信他們會如此開放,如果不看他們的臉,她永遠也不會相信他們是日本人,他們的言談、舉止和表現完全不像日本人,他們似乎與日本民族的行為舉止和文化習俗脫離了聯繫。

  「你喜歡美國食品嗎?」薩莉好奇地問。她們將住在一個房間,薩莉極想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肯也想知道,他和鄰居家的佩姬已經相處了好長時間。

  「我從來沒吃過它們。」弘子猶豫了一下才回答薩莉的問題。苔米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應該用單數,不應說『它們』。你是說你從沒有吃過漢堡包和奶西?」她像看火星人一樣看著弘子。

  「沒有,我只是在書上讀到過。很好吃嗎?」

  苔米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好像是說,看來得幫助弘子提高英語水平了。

  「棒極了,」苔米說,「你會喜歡的。」

  他們為她準備了一頓純正的美國晚餐——家庭庭院燒烤。他們還邀請他們的幾個鄰居,有美國人,有日本人。武雄是晚餐的掌勺,他們要做漢堡包、熱狗、牛排和雞。禮子要烤爆米花,做土豆泥和色拉,薩莉要做一個巨大的洋蔥麵包。苔米從早上就幫助媽媽烤巧克力曲奇和茶點餅,做冰淇淩。

  從港口到帕羅·奧德,他們開車走了一個小時。武雄叔叔將車開進大學路,路過斯坦福大學,以便讓她看看他工作的學校。學校很美,但與她想像的相距很遠,學校的建築風格似乎是西班牙或墨西哥式的。草坪平整、碧綠,非常美麗。弘子早就聽說過這所學校,現在終於看見它,她有些激動。

  「裕二打算明年來這學習。」弘子不自覺地講起了日語。她三個年輕的表親們吃驚地看著她,從他們的目光中,她知道他們聽不懂。

  「你們不講日語?」她用英語問道,同時也以驚訝的眼光看著他們,他們的父母怎麼不教他們日語呢?

  「我不再講日語了。」禮子嬸嬸解釋說。「因為我父母已去世多年,我的日語已經荒廢了。我一直想做到與武雄講日語,可卻從未實現過。孩子們只會講英語。」弘子點點頭,盡可能不讓她看出來她的不理解。他們身上沒有任何日本人的影子,連武雄叔叔也沒有。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已將自己的文化傳統拋棄得那麼徹底。武雄叔叔生在日本,禮子與孩子們都出生在加利福尼亞。然而,他們都徹底放棄了傳統,這令她感到奇怪,也使她更加感到離家是那麼遙遠。她不知道若是父母見到他們會怎麼想。當然,她的表兄妹們都很活潑,但他們一點也不是日本人了,他們已成為徹底的美國人。她在這兒完全像個陌生人。

  「你的英語很不錯,」武雄叔叔讚揚弘子說。苔米可不完全這麼認為,但她沒有說出來。「這一定是你父親的功勞。」他微笑著說。他知道,正雄對美國的語言和文化一直有著不懈的追求。好多年以前,武雄就想讓他來美國,可正雄不想冒險失去在大學的工作。時光匆匆,他沒能成行。

  「我弟弟的英語比我好得多。」弘子告訴他們。他們都笑了,她英語講得是不錯,但讓人馬上就能聽出有外國口音,就像他們要講日語一樣,不過,武雄例外。對弘子來說,與他們交談很困難,可她沒有別的辦法,她只能講英語。

  當他們離開斯坦福大學後,武雄將車開進一條很優美的林蔭大道——他們的家就在這條街上。到家時,弘子吃驚地看到他們住的房子有多麼大。他們剛結婚時,住房很小,苔米出生後,就顯得更加擁擠,武雄不得不擴大面積。他們喜歡這棟房子和地點。像他表弟一樣,武雄也在大學教書,他是政治學系的正教授,現在擔任系主任工作。禮子在學校醫院做兼職護士。

  房子的前後都有大面積的草坪和樹木,還有一個前一個夏天才建好的門廊。禮子將家裡收拾得乾淨整潔,他們邀請了很多朋友來慶祝弘子的到來。房子很大,足能容下他們所有人。當薩莉領她去看她們的臥室時,弘子吃驚地看到裡面放著一張很寬的四柱大床,上邊垂著美麗的粉白相間的慢帳,對弘子來說,這是一張雜誌裡刊出的照片。薩莉似乎願意與她合住一張床,她已經將衣櫃的一部分騰了出來。

  「我的東西不多。」弘子指著自己的箱子說。箱子裡面不僅裝著她上學用的衣服,還有和服。她小心地拿出一件晚上穿的粉紅色帶花的和服時,苔米跑進房間要帶她去看看自己的洋娃娃。

  「你今晚想借用點什麼?」弘子和苔米消失在走廊時,薩莉在她們身後叫道。薩莉不想跟她說什麼,但認為若是她穿和服參加燒烤晚餐未免有些傻氣。她下樓後跟母親說了她的想法。禮子正在做晚飯時吃的土豆泥。

  「給她個機會吧,」禮子理解地說,「她剛到這兒,她以前可能除了和服之外沒穿過別的。不能要求她在五分鐘之內換上皮鞋和褶裙。」

  「好吧,可來的客人會不會感到她一直穿著和服很怪?」薩莉堅持自己的想法。

  「他們不會的。她長得漂亮,剛從日本來,為什麼不給她個機會,薩莉。讓她先和我們熟悉,然後才能希望她能放棄舊的習慣。」

  「哈,朋友,」肯進來時聽到她們的最後一句話。「薩,你希望她怎麼樣?把頭髮卷成卷?明晚參加吉特巴舞比賽?給這個孩子一次機會,她剛到。」

  「我和你妹妹也是這麼說。」禮子同意。肯一邊聽著母親與妹妹的談話,一邊往切開的麵包裡抹花生醬。

  「我只不過是說她在今晚吃燒烤時穿和服很不合適。」對十四歲的薩莉來說,穿著得體很重要。

  「她不會像你想的那麼怪,傻瓜!」肯沖妹妹做了個鬼臉,倒了一杯牛奶,就著自己的三明治喝了起來。他飯量大,食物對他來說很重要,他還經常願意加番茄醬。他這時才想起關心他母親,想起晚餐的事兒。

  「媽媽,你今晚不做日本風味吧?」

  禮子笑了起來,可肯卻真的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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