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沉默的榮譽 | 上頁 下頁


  正雄握住了妻子的手,深深地彎下腰來吻她的前額,然後,便久久地坐在她身邊,用驕傲的目光看著女兒。他所說的都是心裡話。生了女兒,他很高興。「她長得真美,像你一樣……給她起個什麼名?」

  「弘子,」秀美微笑著答道。她喜歡這個名字,這是她故去了的姐姐的名字。

  「弘子君,」他幸福地叫著,看看妻子,又看看孩子,沉浸在愛河之中。「她會成為一個完全的現代婦女。」

  秀美忘掉了痛苦,她看著丈夫,微笑,她的確突然成熟了許多。「她不久會有個弟弟。」她向他保證。她想再試一試。下一次給他生個兒子。不論他說什麼,或他的想法多麼不著邊際,她知道她欠他的不僅僅是個女兒。在她的一生中,沒有什麼能比給丈夫生個兒子更加重要,總有一天,正雄會有兒子的。

  「你應該睡一會兒,小傢伙。」當她姐姐用託盤送茶進來時,他輕柔地說。秀美還在因失血和生產時的體力消耗而發抖。

  秀美的姐姐給他倆各倒了一杯茶,然後離開,將他們留在屋裡。幾分鐘後,正雄也離開了妻子,秀美太累了,需要她姐姐來照顧她、照顧亂踢亂蹬的孩子。

  他岳母也走進了房間,把隔扇拉上,將秀美隔開。正雄穿過花園,獨自微笑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自豪。他有了個女兒,一個漂亮的女兒,總有一天,她會出類拔萃,她會講流利的英語,也可能會講法語、德語,她將會對世界事物有足夠的知識,她將學會很多東西。就像他對妻子所說的那樣,女兒會實現他的夢想,會成為一個完全現代的女人。

  太陽升起了,他沖著太陽微笑,自認為是一個幸運的男人。他有了生活中所需要的一切,一個美麗的妻子,現在又有了一個美麗的女兒,有一天,他也許會再有一個兒子。但現在,這已足夠了。當他最終回到自己房間去睡覺時,當他躺在他的墊子上時,他還在微笑著想著她們……秀美……他們嬌小的女兒……弘子……

  那年九月的第一周,蕩平了東京和橫濱的大地震波及到了京都,但京都的災情並不那麼嚴重。那時弘子才七周大,地震發生時,秀美抱著弘子,驚恐不已。正雄急匆匆趕回家,找到了她們。城裡的破壞比較嚴重,但他家的房子經受住了地震。後來,他們才知道東京所遭受的嚴重後果——城市大部分被夷為平地,大火熊熊。幾周以來,人們在街道上徘徊、挨餓,極度缺水。

  這是日本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地震。震後的幾周裡,正雄談到想離開日本,像他表兄一樣,到加利福尼亞去。

  「加利福尼亞也有地震。」秀美馬上提醒他說。儘管在這兒很危險,可她並不想離開日本。正雄剛剛得到提升,他也想到,既然已經成家,就不能讓家人遇到風險。對他來說,妻子和女兒更為重要。

  「那兒的地震並不這麼頻繁。」正雄頂了她一句。他被這兒所發生的一切攪得煩躁不安,他深為她和女兒感到不安。幾周來,從東京和橫濱那裡不斷傳來親屬及朋友的可怕消息。這些消息使他們惶恐不安,他們也懷著同樣恐懼的心情注視著附近城市發生的災情。他表兄武雄的妻子——禮子的父母——都死于東京的地震,他的一些朋友也失去了親屬。地震似乎影響到每個日本人。

  後來,對地震的恐懼過後,正雄又將注意力集中到國際新聞上,也就自然忘掉了去加利福尼亞之事。在中國,戰事依然繼續。十月、十一月在德國出現的麻煩也是他注意的內容。十一月,一個名叫阿道夫·希特勒的年輕國家社會主義領袖試圖發動反對德國政府的政變。他失敗了,並且被捕。這件事情引起正雄極大的興趣,他在政治學的幾個高級班裡開設了以年輕的德國激進派為主題的課程,他認為他們將在不久改變德國的歷史進程。

  次年一月,列寧逝世。這引起政治專家們更多的討論。到了二月,正雄發現秀美已懷孕幾個月了,這次,孩子的預產期是六月。儘管正雄跟妻子說再生個女兒他也同樣高興,可秀美還是每天都會神社祈求,她要生個男孩。弘子這時七個月大,秀美已經開始為她繡制傳統的絲線公主球,就像她母親在她的婚禮時送給她的一樣。弘子不再伏在媽媽背上,她開始四處爬來爬去,笑著、鬧著,這使她父親極為開心。他跟女兒講英語,雖然他的英語並非無懈可擊,但卻講得十分流利。秀美現在也能與他進行簡單的英語會話。她是個合格的妻子,一個極好的朋友,還是個充滿愛心的母親。她滿足正雄所希望的一切。在他寫給美國表兄的信中,他經常提到一些她的事情,讚揚她;他也經常在信中加進幾張女兒的照片。弘子是個可愛美麗的小傢伙,比同齡的孩子個子矮,比她母親更加嬌小。可她用旺盛的精力彌補了身體上的不足,到了九個月大時,她開始學走路。

  秀美懷孕七個月時,弘子第一次開始走路。這次秀美的肚子比上次的還大。正雄再次要求她去醫院,認為她不應在沒有醫生的照顧下在家裡生產。

  「上次都平安無事,正雄君,這次也會沒事的。」她態度十分堅決。她姐姐也懷孕了,所以她不能來幫忙,但她母親仍答應來助產。

  「別人都已不再在家生孩子了,秀美君,」他堅持自己的想法。「現在是一九二四年,已不是上個世紀黑暗的年代。到醫院你會更安全,孩子也會更安全。」正雄喜歡讀美國雜誌,喜歡讀與他授課相關的政治學書籍。但當他在書中幾次看到有關產科的複雜問題後,在家裡生孩子的想法使他感到恐懼。可秀美大保守,並且十分固執。

  月初,她母親按計劃在孩子出生的三或四周前趕來了。她幫助秀美照顧弘子,這使秀美有了較多的時間來陪伴丈夫。他們有一次甚至在東京住了一夜。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個享受。在那兒,他們還看到了大地震後重建的情形。

  回到家後的第五天夜裡,正雄和秀美睡得很晚。他們躺在墊子上,正雄發覺秀美不安地翻身,後來便起身到花園裡走來走去。他過一會兒也連進了花園,問她是不是快要生產了。她終於停了下來,點了點頭。一年前,她不會對他說什麼,可現在,他們結婚已將近兩年,她不像以前那麼靦腆,有些敢說話了。

  他早已在勸說她去醫院生孩子的戰鬥中敗下陣來,所以,看著她這個樣子,他有些無可奈何,問她是否想請她母親過來看看。然而,她卻遲疑了片刻,搖了搖頭,伸出手來,似乎要跟他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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