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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是花我的錢!」威爾忿忿地說。他指的到底是什麼呢?請律師?洗桑拿浴?雇搬家工人?不過,他說得也對,這兒一切的一切,小狗小貓,全靠他的錢來維持。這樣想來他當然不會覺得痛快了。

  門猛地開了,第一批家具搖搖晃晃地進來了。我激動地向他們跑去,去迎接我用他的錢買來的家具,迎接用他的錢雇來的搬家隊,迎接孩子們——幾年前在縱情狂歡時,他興致勃發,丟了幾隻小蝌蚪,結果出現了他倆——的小床和小衣櫃,去迎接我的未來,一個跟他的情欲、他的喜怒哀樂和他的十三集連續劇不再有任何干係的未來。我的心中漾起一種妙不可言的感覺!

  這時,我們的第一位客人向我走來,我的第一位客人。他突然出現在搬家隊伍中間,穿著一身整潔的藍制服,體魅力壯,紅光滿面,身旁黃色的郵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手裡拿著一個包裹。

  「二位好!」他友好地跟我和威爾握了握手說,「我是郵差,叫馮·裡特斯海恩。」

  荒唐!這兒連郵差都冠以「馮」這個表示貴族血統的姓氏。

  「您好,馮·裡特斯海恩先生。」我激動地大叫道,「太棒了!第一天就到了!」

  「我這裡有西絲女士的一個包裹,」這位尊貴的郵差說,「您就是嗎?」

  我的臉騰地紅了。西絲女士!真有意思!而且無巧不成書,威爾·格羅斯就站在我旁邊!

  「唉,」我乾咳一聲,緊張而又充滿期待地說,「是我!這兒就是赫爾·西絲的地址。」

  「您指的是西絲先生和夫人嗎?」這位自作聰明的「騎士」①馮·裡特斯海恩高興地咧著嘴,對著我和威爾瞅來瞅去。

  ①因郵差的姓氏中含有Ritter(騎士)一詞,故戲稱其為「騎士」。

  「您誤解了,」我馬上糾正道,「這位先生不是赫爾。我的意思是,他不住這兒。本人就是赫爾,我姓赫爾。」

  「那您是不是剛跟西絲先生結婚?恭喜恭喜!」這位和藹可親的「騎士」興奮地再次向我們伸出手來。

  「不對。恰恰相反,」我說,「我們現在正鬧離婚呢。」

  「搞不懂。」馮·裡特斯海恩先生說。

  「我也搞不懂。」威爾接過話頭說,「第一,她不是先生,她是個女的;第二,她不姓赫爾,而姓格羅斯克特爾。」

  「你才姓格羅斯克特爾呢,格羅斯克特爾,」我衝動地說,「我姓赫爾,你去問吧!喏,對面住的就是我的律師!」

  「對不起。」這位貴族信使慍怒地把包裹遞給我,「您應該在門上釘塊姓名牌,要不以後我再也不來了!」說著轉身要走。

  「馮·裡特斯海恩先生,」我沖他喊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他不想再去討論什麼意思了。他推上小黃車,搖搖頭走了。

  我站在那兒,呆呆地看著包裹。「新女性出版社緘。」寄自漢堡。啊,是維克托。

  我激動得雙手顫抖,撕開棕色的膠帶,一紙單據映入眼簾,上面是用電腦打出的數目:五萬,接著是一串串符號、數字、增值稅和零等,最下面是兩個美妙的字母:DM①,後面是個加了兩條底線的數字,是五位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接著就把包裹完全撕開了,我的書!總共一百本,用玻璃紙包著,捆得緊緊的。封面印得既花哨又詼諧,即使普通的散步者,只要他一走進書店,也馬上會注意到這本書。封面上是一位年輕、漂亮、苗條的少婦,很遺憾,跟我一點也不像。她懷抱兩個孩子在歡快地笑著。她的腳踢向一個洗涮桶,大把大把的錢從這只栽倒的桶裡傾瀉而出,流向一個黑鬈髮的男子,這個可憐蟲幾乎要被淹沒了。

  ①德國馬克的縮寫。

  大寫的黑體字「獨身幸福」在畫面上方熠熠生輝,下面印著「小說」二字。畫面下方印著「弗蘭卡·西絲」和「新女性出版社」。看上去棒極了。我撕開玻璃紙、拿出第一本書時,心都快要蹦出來了!我的書!我的生活!我的新女性!一股幽幽的油墨清香撲鼻而來!嶄新嶄新的。請看吧,格羅斯克特爾,我終於有了自己的一點東西!

  我正得意洋洋地打算給我的尚未離婚的原配丈夫施捨一本時,他自己也從包裹裡抽出了一本。

  「這是我訂的,」他貪婪地說,「是寄給我的。」

  黃熱病?瘧疾?還是弱智?我不知所措地、直愣愣地盯著他。

  可能整天在灼熱的太陽底下拍攝連續劇而又受慣別人尊敬的人都是這種樣子,而他也不會例外。

  一股同情感油然而生,整天在外遊蕩而今無家可歸的可憐的黑鬈毛雄山貓!喏,把這書拿去,留著吧,就算是你訂的。反正裡面又沒有我的照片。

  搬運工問我們倆能不能往邊上讓一讓?老站在那兒,礙手礙腳的。屋子裡有的是地兒,隨便哪一個角落都可以拆包看書嘛。

  威爾和我又退回酒櫃邊,每人手裡攥著一本書,在高腳凳上落座,又端起已經走味的啤酒。

  「沒想到這麼快就寄來了。」威爾向他乾涸的加勒比海似的嘴裡灌了一大口啤酒。

  「櫃子搬到上面去嗎?」一個搬運工步履蹣跚地扛著櫃子在樓梯上問道。我什麼也沒聽清就扔過去一句:「是的。」

  「怎麼,寄得這麼快!」天哪,這個可憐蟲在加勒比海都想些什麼了?

  大腦皮層裡那些支持我的灰色姑娘晃晃悠悠地從小黑屋裡走出來,而支持他的那些卻死一般地躺在佈滿灰塵的荒漠裡,遠離綠洲。這時,口含棒棒糖的半裸少女也消失了,於是貪婪的老鷲把視線從光禿禿的電纜上移到了變得遲鈍的我丈夫那些枯竭的腦細胞上,可憐的威爾。

  「再說,他們怎麼會知道我的新住址呢?」威爾好像不是問我,而是在自言自語地問自己。

  「怎麼會是你的住址呢?」我不知所措地反問道,「這是我的住址,而且,這個包裹是寄給我的。」

  威爾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一個奇妙的故事。」他像主人似的拍著書的封面說,「這床架放哪兒呢?」

  嗯?他讀過這本書?這麼說,他已經知道我是怎樣描述我們這段婚姻的了?不能吧?這本書出版之前其內容還從未正式公開過呢!

  「嗨,這位夫人,架子放哪兒?」

  「隨便哪兒都行。」威爾說。

  「這書是第一次出版,」我說,「你在哪兒見過這本書?」

  威廉·格羅斯克特爾失神地凝視著白牆。「他們為什麼給我寄來整整一箱呢?我可是只要一本啊!」

  我不想再給他解釋說這箱書是寄給我的,而他除了並非自願地做了封面上那個被錢壓垮的男子的原型外,跟我的書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當然,如果他在低級下流的酒吧裡玩膩了,空虛無聊,想讀一讀這本小說的話,我倒是很願意簽名送他一本。

  「噯,你不是只要一本嗎?」我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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