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本特利·利特 > 夢魘 | 上頁 下頁
四〇


  他滑倒在地上,渾身蜷曲成一堆從沙坡上滾落到了大水道的底部,同時眼睛還不停地向後張望著。他的小腿撞在了塊石頭上,臉在一棵矮樹上刮了一下,重重地落在了峽谷底部。他聽見也感覺到自己身體下面右胳膊骨拆的聲音。有那麼一段時間,他恍恍惚惚地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地方,然後,他回憶起了是有什麼東西在追他,便趕緊掙扎著站了起來。他向上邊張望著,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試著從懸崖上爬上去,還是從溝底下跑出去。

  突然,身後拐彎的地方傳出一個奇怪的聲音,一個令人不禁毛骨悚然的聲音,類似于咆哮的水聲。在那短暫的瞬間,他還以為是洪水席捲了整個大峽￿,不過,這裡根本就沒有下過雨。他開始踉踉蹌蹌地遠離發出聲音的地方,倏忽之間,他的頭腦變得格外的平靜,全身心都獲得了解脫。他又停下來,轉過身來,開始向著聲音走來。隨著他邁出的每一步,他變得越來越心如止水,變得越來越坦然。

  他轉過彎來看見死亡的臉面時甚至都沒有喊出聲來。

  蘇醒來時感到非常困倦,頭腦裡非常混亂,全是剛才在幾個不同睡夢中的一些雜亂的形象。一座樓裡的地板上有一個窟窿,下面通向一個洞。一個人被釘在一棵柳樹上,哭叫不停。有一條血河流向山上。

  她坐在床上,把枕頭放在身後當作靠墊支在床頭。昨天晚上她睡得很晚,珍寧下班後過來和她說話一直呆到後半夜。蘇的父母親在八點、九點和十點的時候幾次試圖將她攆走,可是,看到她對他們這些直截了當的逐客令都置若罔聞,最後便放棄了,只好先上床睡覺了。

  蘇走出起居室的時候約翰己經上學去了,奶奶還在睡覺。她不止一次地想,也許奶奶生病了,也許奶奶要離開他們了。她強迫自己想些別的什麼。

  早飯後,她陪父母親去了市場。

  今天上午停車場裡只有一輛車,一輛特裡諾牌汽車。父親把車開到它的旁邊,停得很近,她和母親費了很大勁才把車門打開從車裡出來。她小心翼翼地從兩輛車中間走出來,走到商店前面的人行道上。父親拽了一個手推車,她把市場的門打開讓父母親進去。

  她很快就注意到了市場裡的變化。

  她一直很喜歡來這裡買東西,喜歡這裡友好歡快的氣氛,喜歡商店店主格萊姆斯夫婦。但是,今天好像有什麼事情不對頭,這裡的氣氛也與往常不同。一進門,她就注意到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很不友好的氣氛。她感到很不舒服,非常想走出去離開這個地方,回到外面清新的空氣中去。

  她看見父母走到了第一個通道蔬菜品那邊。很顯然,他們沒有發現這裡有任何的異樣變化,也沒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她看著他們,肌肉繃得越來越緊,越來越局促不安。她突然注意到商店裡沒有格萊姆斯夫婦,通常,收款處是不會沒有人的。

  肉食品櫃檯上面有一排燈泡壞了,這樣,商店裡有一大塊地方看上去很昏暗。父母走到了這裡。

  「嘿,你好!」

  聽到格萊姆斯先生的聲音,她嚇了一跳,趕緊轉過身來看。見他正站在自己後面,對她微笑著。這微笑並沒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也不是有什麼邪惡的意思,不過,格萊姆斯先生鬼鬼祟祟地這樣出現在她面前,她竟然一點也不覺察,使她感到很害怕。

  「你和家人今天好嗎?」

  「很好,」蘇強迫自己笑著對他說。

  空氣中不詳的氣氛還沒有散去,商店裡的氛圍還是那樣。

  不過,她知道,她得出的這些感覺與喝血的死鬼或鬼怪沒有什麼關係,跟任何超自然的東西都沒有關係。

  第六靈感?

  忽然,她希望奶奶也能夠在這裡。

  父母已經在拐角處拐到那邊去了,蘇從商店的前邊走到下一個通道,看著通道的盡頭,父母親沒有在那裡。她又來到下價個通道。格萊姆斯夫人從罐裝食品架子中間向她沖了出來。

  蘇感到有一股力量把她推了一把,便向後退去。這就是商店裡那股充滿惡意的氛圍發出的地方,罪惡的根源。蘇可以感覺到格萊姆斯夫人身上發出一種奇怪的不可捉摸的波浪。

  格萊姆斯夫人從她身邊沖了過去,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蘇迅速穿過空蕩蕩的通道,看見父母親正在蔬萊櫃檯前為分店選擇大白菜。母親抬頭看見她,明顯有些不高興。』『你怎麼只是站著不動?幫幫我們,去拿一桶牛奶。」

  母親為家裡準備了一個購物單,父親拿著飯店的購物單。他們在商店裡走來走去,找到了所有要買的東西,便來到交款處付錢。交款處還是沒有人,到處也看不見格萊姆斯夫婦。

  父親開始把東西從購物車裡拿出來放到停止不動的黑色橡皮傳送帶上。「等一下,」母親說,「『我們忘記了給約翰買麥片粥。」

  「麥片粥?」父親問。

  「他不願意天天吃米飯。」

  「你會慣壞這個小子的。」他說著,跟著母親走到了第一個通道早餐櫃檯前。

  格萊姆斯夫婦從陰暗的肉食品台那邊走了出來,兩人都走到收款台後面。「都選好了?」格萊姆斯先生問道。

  「差不多了,」蘇回答。「我父母只是拿點麥片粥。」

  格萊姆斯夫人大聲地咳嗽著,多少有些戲劇化地誇張,她用胳膊肘輕輕地碰了碰格萊姆斯先生。格萊姆斯有些不好意思,推開她的胳膊,看著蘇。他笑了笑,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隨便。「你父母親怎麼總是說漢語?」他問道。

  她眨了眨眼睛。「因為他們是中國人。」

  「但是他們現在在美國。」

  她的臉變得很發燙,感覺到自己有些觸怒。「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在美國就得說美國話?什麼是美國話?這裡的土著語是什麼?納瓦加語還是霍比語?」

  他笑了笑。「我不知道。」他看了看妻子,用手摸著下巴。蘇可以聽見他那粗糙的手指在下巴上來回動時發出的聲音。「是的,我正是這個意思。因為他們在說英語的國家,他們就應該說英語。」

  「在需要的時候,」蘇說道,臉上變得更加火辣辣的。「他們說英語。但是廣東話是他們的母語,當他們談論個人的事情時,說廣東話更如意一些。」她很不舒服地變換了一下姿勢。「就像你和夫人如果去了中國,必要的時候你們也得說漢語,以便融人當地的社會生活。但是,當你們在自己家裡時,你們會用英語交談,因為那是你們的母語,說起來肯定會更方便一些。私下裡時,你們也沒有必要說漢語,不是嗎?」她指了指父母親那邊,這是一樣的。」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依然用手不停地撫弄著他的下巴。「我明白你的意恩。」

  他妻子站在他旁邊,向前探著身子,噘著薄薄的嘴唇。「哎,我跟你說實話,這一點我很不喜歡。找的意思是,你父母親都是好人,別誤會。但是,有時候……有時候他們那樣說話,我猜不透他們在說什麼,就忍不住要想他們是不是在談論我。」

  「此時此刻,」蘇乾巴巴地說,「他們在談論麥片。」

  格萊姆斯夫人皺了皺眉。「你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反對你的父母親,但是如果他們中間有些人不太好,不是像你父母親那樣的好人,那該怎麼辦?」

  「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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