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本特利·利特 > 夢魘 | 上頁 下頁
一〇


  惠勒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上帝建造起他自己的王國以後,鎮裡的這部分將被徹底消滅。這裡將被徹底鏟平,重新耕種正直和善良,充滿正義的人們將居住在這裡,他們理解上帝的旨意,對他懷有健康的敬畏之情。

  他知道,這就是問題的根源:人們對上帝缺乏應有的敬畏之情。即使是一些所謂的基督教徒,近來也只把上帝看做是一個笑眯眯的慈善的美國佬,善意地微笑著觀察著人類的一切舉動。這些人已經偏離了上帝的教誨,讓世俗的無神論者的血肉之口影響了他們對上帝的理解,竟然還膽敢吹噓說他們信仰上帝。他們遺忘了上帝是偉大的,也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他會懲戒一切越軌的行為。他們被薰陶得與天主教徒一樣,以為上帝會寬怒一切,以為他們可以去偷雞摸狗、去殺人放火、去嫖娼淫蕩、去裹讀神靈,然後,做一次道歉懺悔,上帝就不再做追究。

  他是在全然不同的環境中長大的。

  他現在很為此而高興,不過,過去可從來沒有。年輕時期,由於交錯了朋友,他自己也曾經搖擺過,產生過與他們同樣的單純想法,以為向上帝承認了自己的罪孽就可以得到他的寬恕,另外,上帝可能對年輕人的一些不大不小的越軌行為也並不會太在意。是他父親使他走上了正路,對他進行了說教,使他培養起了對上帝的敬畏心理。父親明白,上帝不接受失敗者、罪孽者和越軌者,他兒子就是上帝給世界的一個楷模,一個完美無缺、沒有一點瑕疵的楷模。父親也使兒子對此深信不疑。

  為了達到此目的,他甚至動用了家法。

  父親從開始就讓惠勒瞭解了母親的真相。儘管他從來沒有見過母親,他準確地瞭解母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父親曾跟他講過。父親曾跟他多次講過關于母親的事情。

  母親是一個妓女、一個娼婦、一個裱子、一個恬不知恥的淫蕩的臭女人。

  一個充滿邪惡的女人。

  父親解釋道,她一直是那樣。就是在第一次遇到父親之前也是那樣。他曾經愚蠢地以為,自己能夠改變她,使她轉化。他完全受到她的誘惑——她那無與倫比的美麗、溫柔的聲音、平和的脾氣以及與人隨和的態度。要不是這次失足,父親就會過上一生傑出的生活,為人楷模。也許這會斷送了父親進入天堂的美妙前程,但是,如果這是自己一生所犯的最後一個錯誤,父親決不容許兒子再重蹈自己的覆轍。

  惠勒逐漸地這樣長大了,他很清楚,母親往定要下地獄。不過,多數女人都是要下地獄的。是父親使他明白了這一切的。女人多數是邪惡的,她們唯一想要的就是滿足她們的性欲,滿足她們兩腿之間那個深不可測的欲望的鴻溝。她們就像動物,只是自己肉體欲火的奴隸。

  惠勒是在父親去世以後才第一次見到母親的照片,當他看到母親的樣子時,奇怪地發現她一點兒也不像自己想像中那個淫邪放蕩的壞女人的形象。他一直以為,母親一定像二三十年代以色相勾引男子的淫蕩女人,撅著性感的嘴唇,挺著碩大的雙乳,緊繃繃的衣服顯露出肮髒身體的輪廓,在第7大街酒吧前晃蕩。事實上,她看上去更像個膽小如鼠的圖書管理員,相貌平平,身材略顯瘦弱,大約正值中年。

  看完相片以後,他就把它和在父親的抽屜裡發現的一捆用橡皮筋綁著的舊日的書信一起扔到壁爐裡燒毀了。

  世事難料。這就是從父親那裡學來的另一個道理:你很難判斷,在一個人華麗的外表下究竟掩藏著什麼樣的貨色;你也很難說清楚,漂亮的軀殼裡,一個人的內心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只有上帝才能窺探這一切。

  但是,後來,惠勒發現自己具備了這個神奇的功能。他可以預測一切,他能夠看透一個人的外表,讀懂他的靈魂世界,瞭解一切事實真相。這是上帝給予他的恩賜,天恩浩蕩,是對他忠貞不渝地宜傳上帝旨意的報酬。

  所以耶穌基督才在合適的時候接見了他。

  新的一天就要來臨。

  惠勒又看了一眼教堂,也看了看身邊的戴維斯。這位負責教堂修復的官員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偽基督徒,別看他外表虔誠有加、必恭必敬,內心裡七情六欲、人間煙火,無所不能。惠勒暗自樂了,他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要不了多久,這個人就會明白他靠誰的麵包來養活自己。

  戴維斯停止了在手裡拿著的筆記本上計算,抬起頭來。「我們最早能在下星期五把教堂搬過去,」他說。

  惠勒點了點頭。「很好,」他笑著說。他又點了點頭。」星期五就星期五吧。」

  星期一飯館沒有開門。即使像父母這樣的工作狂也需要一天半天的休息,也需要一天時間供他們自己支配。由於星期六和星期日是一周內最繁忙的兩天,他們不可能休息,所以就推遲一天,在星期一休息,也少休息一天。

  這一天,蘇常常要倒頭大睡一整天。

  蘇蜷曲著身體,側臥在床上,眼睛盯著牆上裱過的薩根圖片的右下角。約翰已經起床,正在準備去上學。她能夠聽見他在衛生間裡刷牙。再往裡邊,只聽見廚房裡盤子罐子磕磕碰碰的聲音以及母親富有節奏地跟著收音機裡的音樂唱歌的和聲。

  通常,她喜歡醒來後繼續呆在床上,體驗那份由睡眠到清醒過程中獨有的快樂。此時,雖然身體還在經歷著剛剛睡醒時的那種獨特的懶倦,頭腦已經完全清醒,可以不受任何干擾地自由思想。但是不知怎麼地,今天她感覺輾轉反側,很難繼續賴在被窩裡,就坐了起來,舒展一下肢體。

  她審視了一圈自己的房間。牆上佈滿了印象派繪畫,屋子裡有一張雕刻過的古董梳粧檯,還有一個用線條纏出來的床頭櫃。她的房間比其它任何東西更能說明她與家裡其他成員的區別。她是完全根據自己的審美情趣獨立設計裝飾這間房子的。

  她的想法來源於自己讀過的書和看過的電影。家裡的其它地方到處塞滿了俗氣的家具罩子、地毯、枕套、仿真玉器、破舊的玻璃佛像等,還有古玩店裡仿真的中國文化用品,後者本來是為那些美國旅遊者準備的,卻被她父母親一股腦兒地搬回家裡來。

  她的房間是不同的。

  如果有什麼輪回的說法,那麼,她前世一定是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婦女。

  下了床以後,她向著衣櫃走去。她想不起今天要做什麼,但覺得好像安排了什麼事情,至少感覺是這樣的。但是,她怎麼也回憶不起來有過什麼安排。

  她從衣櫃裡掛鉤上取下睡衣,披在肩上。這一天,父母一般都用來採購東西,收拾房間。蘇往往用來看書、看電視、或者去上街買東西。她總是為自己沒有能夠做一些更加有益的事情而感到內疚。輟學兩年以來,她還是沒有能夠完全適應自己獨立的自由時間,她還是不適應這些沒有家庭作業、沒有任何任務或項目需要完成的日子。她一直想做點兒什麼,曾經嘗試過寫作、繪畫等富有創造性的事情,但是,終究還是在家裡閑著,讓時間從手指間白白地流走。

  難道生活對於大多數人都是這樣嗎?就這樣漂浮著、簡單地存在著?這樣太沒有意義、太沒有目標了。在學校時,她曾經努力學習過,爭取過好的成績。這一切又有什麼用呢?

  母親用廣東話喊叫約翰去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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