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本特利·利特 > 夢魘 | 上頁 下頁


  他一邊進行著屍檢,一邊描述著每一個步驟,在錄音機裡記錄下來。屍體的脫水達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不過,此時,這一點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幾分鐘前那麼令人膽寒了。他又恢復了一名驗屍官的本能,他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記錄他的發現。也許,以後他還會被感情的因素影響,但是,此時此地,他就是一名驗屍官,觀察記錄著他對屍體的認識和發現。他把屍體翻了過來,進一步檢查兩側和背面。他調整了屍體,眨巴一下眼睛,盯著馬奴爾·特裡斯的後頸部。在頭跟底下,有一個很大的窟窿,一大塊肌肉不見了。

  他先前檢查時怎麼能沒有發現這麼明顯的傷痕呢?

  他搖了搖頭,為自己的粗心感到難堪。他細緻地描述著這個傷口,側量了它的寬度和深度。在傷口周圍有些乾燥的剩餘物,一些淡粉色的碎屑,他把它放在一個膠片上,準備一會兒檢查。

  他已經知道這些碎屑的成分,他在中風發作的病人嘴唇上見過這種東西。是由於發作時咬破舌頭然後晾乾而成。

  血和唾沫。

  他皺了皺眉頭。血和唾沫這種結合並不奇怪,但是。在後頸部有這麼多的唾沫就難免令人不解。太不可思議了。

  他又仔細地觀察著這個傷口。由於肌膚太乾燥,很難斷定任何發現就是準確的,但是,他認為在傷口周圍破裂的皮膚上有一些牙齒的痕跡。

  人的牙齒。

  他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血和唾沫。

  他又感覺到了那種毛骨驚然的恐怖,趕緊加快了工作步驟,刀子切割得更快了,也加緊記下屍檢的過程:他知道,發現馬奴爾·特裡斯的死因很重要,但是,此刻,他只想儘快結束這次可怕的屍檢。

  他想趕在天黑以前儘快離開這裡。

  教堂周圍的房子幾乎到了破爛不堪的地步。低矮的房屋上,灰泥粉刷的牆壁一層一層地剝落著,暴露著幾番落魄、幾番滄桑。破碎的瓶渣子散落在堅硬的泥地上,發出淒冷的光芒。

  旁邊是一座搖搖欲墜的木頭結構的房子,電線從窗戶上方架了過去,門上有一塊破舊的牌子,隱隱約約還依稀看得見上面寫著「南鳳凰城社會俱樂部」。幾個黑人身穿T恤衫,佩帶彩色的集體標誌,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惠勒牧師對周圍的環境和人視而不見。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教堂上,很顯然,從它所處的這座城鎮和久遠的年代來看,保存得很完好。這不是他見過的最好的教堂——教堂頂上是平的,低矮的結構,缺乏繪畫的玻璃,看上去更像一座政府辦公場所而不是一個宗教信仰的地方——不過,這很容易就可以加以改變,重新設計。目前這座教堂屬￿「第一南部浸禮會派」,但是土地屬￿西雅圖的一位開發商。這位開發商想把這裡夷為平地,建設一個住宅區,他不顧眾多的請求和祈願,已經給浸禮會下了最後通碟,要求他們限期兩個月找到新的教堂。這完全是不可能的。

  雖然南鳳凰城的很多居民屬￿浸禮會,但他們中很少有人能夠出資保護這座教堂。牧師也曾跟亞利桑那教會建築委員會接觸過,願意與任何教派拿現在的教堂與教堂遷移的費用做交換。他還與循道宗派達成協議,允許他在星期六的下午他們的禮拜做完以後在他們的教堂做禮拜,但是,他還是想爭取挽救他自己的教堂。他來這裡的神聖職責就是挽救它。

  歌頌上帝。

  昨天惠勒接到了亞利桑那教會建築委員會主席的電話,是關於教堂的事情。一年多以前,在他獨立與裡奧韋爾德長老會達成協議之前,他曾經遞交了一份申請,請求委員會的幫助,但是。他一直沒有聽到他們的回音。他以為,委員會已經拒絕了他的提議,也已經把他給淡忘了。

  惠勒意識到,這肯定是上帝的仁慈。上帝希望他的聖殿能夠儘早以他喜歡的方式完成。上帝希望他擁有這座教堂。

  這座教堂很完美。它雖然不夠美觀,但是,它那不可名狀的矮小正好與裡奧韋爾德鎮的原有教堂相匹配。它們將隱居在背後,共同形成上帝要求他創建的新的教堂。

  他看了看保羅·戴維斯,他是亞利桑那教會建築委員會負責修復的官員,是專門陪同他來到這裡的。「這太棒了,」他說。「我們要了這塊地方。」

  「你就不想到裡面看看嗎?」戴維斯問道。

  惠勒笑著說,「免了吧。」

  「隨你便。我已經進去過了、是為了檢查其內部結構。我認為,搬遷不會造成什麼大的問題。這是50年代分期分批建造的,我們可以同樣把它拆開,用兩輛大車把它拉走。唯一的問題是你在裡奧韋爾德沒有一塊牢固的地基。在這裡,它建設在一塊加固的水泥平臺上,你也需要一塊同樣的地面,還有能夠做固定裝置的恰當位置。

  惠勒繼續微笑著。「如果到位了,我們會安排得很滿意的。我們會盡我們最大的努力。你只需要幫助我們把它搬遷過去即可。」

  戴維斯點了點頭,顯然是有些不大愉快。「如果你不介意我問的話,那裡出現兩個教堂,你打算怎麼辦?在那個小鎮裡,你不會有太多的信徒的。」

  「我介意,」惠勒說。他把視線從戴維斯那裡移開,轉向教堂周圍,看了看。滿眼全是貧民窟裡到處可見的垃圾、亂塗亂畫和其它肮髒不堪的景象。他瞭解這個地方,他曾經在達拉斯同樣貧窮的地方見過類似的慘像,開始了他的追求人人平等的生涯。只是那裡更多的人是西班牙語種,而不是黑人。

  這並沒有什麼區別,在上帝那裡,這些都微不足道。

  他剛來達拉斯時還是個乳臭未乾、不諳世事的22歲的孩子,也沒有接受過多少教育。他一直做中得學,開始時在公共汽車站座位上進行說教,後來就利用自製的活動講臺。他開始時只是人們好奇取笑的目標,逐漸地變成他們的興趣所在。人們逐漸開始聽他說教,聽從他的教化,使很多人皈依上帝的教誨。不過,說實話,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他的信徒。他一直搞不清楚這是為什麼。這個問題倒不會使他徹夜不眠,他知道他的目的是教化這些人,而不是與他們交朋友。但是,他不明白為什麼使這些草木之人皈依了他的上帝,他從會從中取得一點樂趣。他為什麼不因為感化了一個信徒而以之為樂呢?儘管他從來沒有在公眾面前流露過,事實上,他並不關心你屬￿哪個教派,並不關心你是否相信他。在聖壇上時,他有很高強的掩飾自己感情的本領,他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掩飾自己對這些肮髒、無知的野蠻人的厭惡之情。

  他為此而祈禱。逐漸地,他認識到,這些人只是他鍛煉的對象,上帝給他提供了這些溫暖的軀體,供他鍛煉自己的技能,開發進一步發展到真正有價值的信徒的潛能。

  他的大多數信徒還是可塑的,當然了,他們中有的人可能不會與大家一起升入天堂。塔茲·朋尼曼儘管做盡善事,但終究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異教徒。他也不喜歡瑪麗·蓋爾,她經常用她那娟婦般的眼睛充滿淫欲地看著他。她一定會在地獄裡燃燒。「看什麼!?操你媽!」

  惠勒眨了眨眼睛,仔細瞧了一眼。一個肥大的黑人在旁邊的門口惡狠狠地瞪著他,小木屋漆成奇特的粉紅色。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看他,便趕緊把眼光移開。

  「操你媽!」黑人叫駡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