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本特利·利特 > 夢魘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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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指跟這一模一樣的事情。我是指謀殺。他做了30年的警察署長,一定處理過謀殺的案子。」裡奇又看了看溝裡,那具乾癟的皮包骨以及散在周圍的同樣乾癟的動物屍體…「我相信任何人都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情。」 「我也這麼想。」風刮大了一些,羅伯特薄薄的頭髮都給吹亂了。他停了一會兒,接著問道:「你認為這兒發生了什麼事情?」裡奇對著和風,眨了眨眼睛,儘管風很暖和,他還是覺得有點冷。他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他說,「這……這不像真的。這就像他媽的電影裡一樣,你看呢?」 羅伯特點了點頭,「找知道。」他隨口吐了口唾沫,又用腳尖把它踩到了泥地裡。他向兩個副官和驗屍官示意了一下。「來吧,」他說:「天不早了。我們已經站了很長時間了。現在是下去的時候了。」 裡奇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他倆默默地朝著汽車走去。 布拉德·伍茲一生已經檢驗過很多屍體:有年事已高的老人,有被疾病吞噬了的孩子,有死於礦區事故的工人,也有交通事故的受害者。他們中有的讓人傷心欲絕,有的令人可憎可惡。但是,每個人都曾經是一個正常的人,所有的屍體他都不感到害怕。 直到現在。 他看著擺在屋子中央桌子上的馬奴爾·特裡斯的屍體。此時,老頭子的屍體看起來比裹在那些寬大的衣服裡更不成人形。 躺在沙地上的時候,他抽抽巴巴、瘦骨麟峋的樣子活脫脫像一隻已經乾巴的昆蟲,鑽到了人的衣服裡面。但是,現在,他躺在驗屍臺上,在手術燈冰冷的燈光照耀下,那副奇怪的變形令人更加難以置信,更加毛骨驚然。現在布拉德清楚地認識到他那昆蟲般骨瘦如柴的四肢、塌陷的肢體、可怕乾癟的臉龐和奇怪地萎縮了的生殖器官,這整個憔悴易損的樣子,都是由於瞬間的脫水而役有腐爛的結果。 他伸出手去,小心翼冀地把一隻手指伸到屍體的肚子裡。即使是隔著手套,他仍然能夠感覺到裡面乾裂的程度。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能聽見手術燈在嗡嗡作響,他把手指伸進去的時候,皮膚發出像報紙揉碎的聲音。 他無比緊張,趕緊向後退去。老人屍體上有幾處骨折,肋骨處塌陷了下去,同時,這些地方的皮膚也都裂開。沒有任何地方的皮膚和肉層存在一點水分,也沒有一點彈性破裂的地方沒有一絲血跡。 是什麼力量能夠把他體內的血液和水分短短的一個晚上抽得如此一乾二淨呢? 據卡特長官講,特洛伊曾說過,昨天晚上馬奴爾一直幹到5點鐘才離開。在峽谷裡時,布拉德就草草地檢查了一遍屍體。看有沒有明顯的暴力痕跡。對他來說,進行那樣的檢查已經很難了。儘管周圍有那麼多人,有警察和新聞界的人,他還是不想去碰那具屍體,他完全是強迫自己去動它的。但是,現在只剩下他自己了,他簡直不知所措、無從下手了。 布拉德感覺到胳膊上、後頸部直起雞皮疙瘩。那些動物的屍體還在屋子的後面,一會兒他還得和獸醫艾德·達罕姆一起檢查。 但是,他必須獨自檢查馬奴爾·特裡斯。 他打開錄音機,拿起手術刀,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又關了錄音機,把手術刀放下,從他旁邊的盤子裡拿起汽水瓶子,喝了一口水。說到底,他並不想做這次驗屍。他把解剖工具一一擺放出來,試了一下錄音機,進行著準備工作、平時,這些工作用不了5分鐘,而今天他磨磨蹭蹭了足足15分鐘。他希望有一個助手或同事來幫助他一起做,他希望他叫了他的秘書金一起來,儘管他知道即使她來了也不會對驗屍程序有什麼幫助。 他希望除了自己之外這座房子裡還有別人。 他觀察著這間屋子。屋子裡燈火通明,空蕩蕩的,沒有任何陰影。不知為什麼,他覺得一定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一陣陣地毛骨驚然。他從不害怕死亡,也不是那種聽說死亡就嚇得魂不附體、以為屍體是鬼怪一般、不敢單獨呆在屍體旁邊的人。在他看來,一個人的尊嚴和屍體解剖並不互不相容。在屍體上進行解剖的想法從來沒有使他困擾過,這也就是他從來也沒有懷疑過自已所選擇的職業的原因。他認為,屍體只是個人的靈魂離開以後留下的一個軀殼,它唯一的價值是繪人以對死亡的理解和啟迪,它的功能是給那些有資格來檢查的人們提供醫學上的或者刑事上的信息。 但是,在他看來,馬奴爾·特裡斯的屍體不只是一具簡單的軀殼。儘管事實上它是他見過的最名副其實的「空殼」,但是,他並不覺得它是一具被遺棄的軀殼。他忍不住想,馬奴爾·特裡斯的靈魂並沒有離開他,那束使人之所以為人的星星之火仍然在這具乾癟的屍體裡燃燒著,它並沒有熄滅。 這種想法也許過於古怪,但是,他卻很難不這麼想。這就是為什麼他遲遲不能下刀、不能切開這具屍體的原因。他感覺自己就像在進行謀殺。每次他拿起手術刀,看著屍體,想像著自己如何橫豎切開它的肢體、打開胸腔、腹腔,頭腦裡就會浮現出這樣一幅場面:馬奴爾突然坐直了,叫喊著,兩片乾癟的嘴唇裡發出痛苦的呻吟;被肢解的器官從他破裂的肌膚裡滾落出來。 布拉德迅速地把眼光轉移到老人的左腳上。他真的看見他的腳指頭在動嗎?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腳部,但是,那些蒼白的腳指頭死氣沉沉地擺放在銀灰色的驗屍臺上,一動不動。更讓他感到可怕的是他一直在期望屍體會動起來。 這很愚蠢,他知道這很愚蠢,怎麼就像一個看了太多恐怖電影的小孩子的反應?但是,他怎麼也擺脫不了這個想法。在這個屋子裡,他解剖過上百個屍體,也許兩百個,他曾經不分晝夜、工作日或週末地在這裡工作過,但是,從來也沒有過類似的體驗。 今天他到底怎麼了? 他告誡自己履行自己的職責,簡單地照本宣科,一步一步地客觀地進行屍檢的每一個醫療步驟。他再一次打開錄音機,再一次拿起手術刀。他深深地用鼻子吸了一口氣,有意識地想使自己鎮定下來。他又看著馬奴爾·特裡斯。透過幾乎透明的羊皮紙般的皮膚,他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骨頭、煞白的頭骨、骷髏般的身軀。這些他太熟悉了,也很容易處理。這裡並沒有妖魔鬼怪,只有一具死屍,一具瘦骨嶙峋的死屍。這具屍體的狀況可能有些古怪。但是,它的結構並不古怪。 他該擺脫自己那些愚蠢的想法,開始著手工作了。 終於,他把手術刀擂入了屍體的胸腔,他那些不寒而慄的想法也都不翼而飛,近乎迷信的恐怖心理被熟練的幾乎無動於衷的職業技能所取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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