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本特利·利特 > 夢魘 | 上頁 下頁


  「你可以睡在我的房間裡。」

  「蘇,你父母不喜歡我,他們不會讓我在你們家過夜的。」

  「不,他們會的。」

  雪莉搖了搖頭。「不,他們不會的。另外,我也得回家,父親現在很可能也已經回家了。如果他們還在吵架。我就偷偷地溜進去,他們注意不到的。」

  蘇沒說什麼,也沒有看她的朋友。雪莉是對的,自己的父母確實不喜歡她。她始終也沒有搞清楚父母究竟是因為她不是中國人而不喜歡她,還是因為她在學校裡沒有取得很好的成績而不配做他們女兒的朋友。即使父母親讓雪莉在家裡過了夜,而且對她彬彬有禮,等雪莉走以後,他們一定會對雪莉的家庭生活喋喋不休。

  「來吧,」雪莉說,「我開車來的,我順路帶你回去吧。」

  「好吧。」

  停車場上除了雪莉破舊的達特車和電影院那邊的一輛三菱小貨車以外,空空蕩蕩。蘇再次聞到了一股奇特的煙味,她在琢磨:這是從停車場旁邊的地溝裡傳出來的還是有一個孤獨的野營者在周圍什麼地方湊合過夜?

  雪莉打開汽車的後門,蘇鑽進了車裡。然後爬到前面打開了司機的車門,接著,系上了安全帶。雪莉將車啟動了,然後放進了一盤克林特·布蘭克的錄音帶。

  蘇抱怨道,「又是這個鄉巴佬。」

  雪莉笑道,「如果不是鄉村歌曲,就不是音樂。」

  蘇看著窗外黑黑的建築閃閃而過,達特汽車沿著370公路向鎮裡開去。儘管是夜晚,仍然能夠看見在鎮子的西邊,阿帕士山峰的輪廓。他們悄悄地坐在汽車裡,聽著錄音機裡播放的鄉村音樂。今天早晨,奶奶就說今天不順利,蘇當時聽了很不以為然,此時,她開始懷疑奶奶究竟是什麼意思。很明顯,奶奶一定是昨天晚上做了什麼不祥的夢,就以為預示著今天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她是指雪莉家的家庭危機嗎,還是另有所指?蘇不得不向奶奶詢問了。

  汽車在蘇家門前停了下來,蘇下了車走到雪莉的窗前。「你想進來坐一會兒嗎?等你家的事情冷下來再回去。」

  雪莉搖搖頭。「已經兩個小時了。要麼早已煙消雲散,要麼今天晚上就完蛋了,他們會吵到天亮,」雪莉疲倦地笑了笑。「也許我爸爸早已經又出發了,飛馳在高速公路上,一邊還唱著『當我到達鳳凰城的時候』。」

  「明天給我打電話。」

  「我會的。」

  蘇站在破裂的人行道上,看著雪莉的汽車尾燈在遠處逐漸變小,直至拐了一個彎,最後徹底消失在黑夜裡、她走上臺階,走到門前的長廊上。她還沒有把鑰匙從手袋裡完全拿出來,門就開了。奶奶站在門廳裡,身後牆上的燈還亮著。奶奶捲曲的頭髮在她的頭頂形成一個大大的光環。屋子裡其它地方黑黑的,其他人包括媽媽都上床睡覺了。

  「很高興你安全到家了,」奶奶用漢語說道。「我一直在等你。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了。」

  「我沒事,」蘇回答道。一邊說著,一邊往屋子裡走。脫了鞋子以後,順手把門關上。奶奶臉上還是保留著一份擔憂的表情。「我一直為你擔心。」

  擔心什麼?」

  奶奶在蘇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說:「我們早上再談吧,現在太晚了。我老了,需要休息;你年輕,也需要休息。我們倆都應該睡覺了。」

  「好吧,」蘇說。兩個人走過了大廳,在蘇的臥室門前停了下來。蘇打了個哈欠,笑著說:「晚安,奶奶。」

  奶奶點了點頭,說了聲「晚安」,接著向大廳那邊走去。臉上仍然一幅不無優慮的樣子。她沒有笑。

  就像往常一樣,裡奇·卡特在天亮的時候準時起床。

  他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又伸了個徽腰。雖然窗簾是關著的,印度夏日強勁的朝陽還是滲透到了屋子裡。在他的旁邊,妻子科麗仍然熟睡著。她的一隻胳膊搭在自己的雙眼上方,似乎已經知道天已經大亮了,只是用胳膊來遮著這刺眼的亮光。他靜靜地觀察著她。她熟睡的時候看上去很幸福的樣子,遠比她醒著的時候要顯得滿足。她的嘴角柔和多了,額頭緊張的皺紋也舒展了。她這樣看上去像年輕了十歲,就像他們剛剛認識時一樣。

  有時,他一直有一種感覺,帶她來這裡是一個錯誤。

  裡奇探過身去,把窗簾撥開一條縫,向外張望著。透過鏈條連接的柵欄,在車庫拐角和後院最裡邊的那棵木棉樹之間,他可以看見遠處的沙漠、舒緩的平地,還有近一些的暗紅的小土包。粉紅色的朝陽光芒四射,映照著北部山坡上隨處可見的巨石。

  只有在這樣的天氣,一天中的這種時候才能真正領略到這裡山巒起伏變換的地形地貌;只有在這樣的早晨,萬里晴空,深邃莫測,在這片恒久的上地上,人類文明才每每顯得多麼短暫,似乎是瞬間的事情。也只有這時,他才深切地體會到自己決定回到裡奧韋爾德是完全正確的。

  科麗不會贊成他的這種看法,這也就是他沒有叫醒她來與他共享這個美好時光的原因之一。科麗討厭這裡的沙漠,也許「討厭」這個詞太嚴重了點,但是,在她看來,沙漠的美並不是顯而易見的。她對這裡獨一無二的天光山色、變幻莫測的自然地貌似乎無動於衷。她雖然已經適應了凡爾德的生活,但是,仍然堅持時不時地週末去鳳凰城旅行,也常常驅車去弗拉斯塔夫、蘭德爾和培森等地。他想起當她第一眼看見這個地方時曾經說過,這裡是她見過的最肮髒的地方。現在她稍微改變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她承認見過幾個更加髒亂差的地方,它們都在這個縣裡。不過,她從來也沒有像他希望的那村熱愛過這個小鎮。

  他所希望的那樣……

  自從第一次在這裡旅遊之後,他就認為這裡是最吸引人的地方。在遊覽過大峽￿和南加利福尼亞以後,這裡有那麼多似曾相識的景色。河岸上木棉樹一字排開,像一條彩帶一樣點綴著這條河流;低緩的沙丘上的街道和城鎮建築一直延伸到辛那瓜懸崖邊上。這些熟悉的景象不由地使他產生出許多快慰和滿足。再次回到這裡,他感到很幸福。他甚至為了想給科麗留下一個良好的印象,故意騙她說他們是從375公路而不是95公路上進城的,特意從小城髒亂的東區進來,這樣也好使她對這裡有一個比較準確的心理準備。但是,就像現在一樣,當時他就很清楚,她作為一個來自城市的姑娘,適應這個小城鎮的生活需要有個過程。

  不過,他原以為不會有現在這麼糟的。

  裡奇放開了窗簾。安娜己經起床了,他可以聽見起居室裡正在播放「芝麻街」的主題曲。他把毯子推開,下了床,儘量小心翼翼地不打擾科麗睡覺。他去了洗手間,然後披著睡袍,通過過道,來到了起居室裡。「親愛的,早上好!」說著,他把安娜抱了起來,在她的前額上很快地親了一下。

  安娜咯咯笑著,用手擦了一下爸爸剛才親過的地方。「別來了,爸爸。我要看電視。」

  他把她放了下來。

  「早飯吃什麼?」她問道。

  「蜥蜴與蛇,還有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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