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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我們還沒花完這首次預兆的65元,就又上路去大市場給孩子們上一堂生活課:買東西就是為了不買。不過量消費就不能避開消費。這就像試圖帶著貞潔的雞巴去過獨身生活一樣。

  「賒帳卡?」維維卡困擾地問。這時我正用那張塑料片的邊沿刮著下巴,心想應當從哪裡開始上這堂課。「你怎麼弄到的?」

  「女人,怎麼能這麼問?」

  「我們怎麼還呀?」

  「怎麼。怎麼。怎麼。」我說著眼珠一閃,剛痊癒的嘴露出一絲邪惡的笑。

  「你在搞什麼名堂?」

  「搞什麼?不搞什麼?我想審訊該結束了。你們信教的人就愛刨根問底。」我笑著在過道裡跑來跳去,把天知道都買的什麼東西裝得滿滿的,心中十分清楚,明天就是C日,是領取醫療證的日子。明天我將加入腦殘疾患者的行列。

  19

  你得了,或者你得過痔瘡、疝氣、肝炎沒有?第二天上午古伯斯威爾精神保健診所的問卷調查上的問題所列如是。癱瘓、中風,或者骨髓灰質炎?我,或者家庭成員中的任何一人得了,或者得過神經病、性病或者白癡沒有?

  通常情況下,這類身體狀況調查是取得醫生證明的小小前奏,本應該很容易通過;但是,我今天過於緊張,也過於勞累(昨天夜裡幾乎沒有合眼),在第一輪調查中我在「對」與「錯」欄內亂填一通。護士懷疑地看了一眼又返回來對我做第二輪調查,確信這個有肝硬化、咽喉炎、肺炎、痱子等病史的人,不是錯劃了項目就是一具活屍……或許……或許神經不正常。哈!賓果①!甚至不用費很大的勁。不過夥計,我是不是太緊張啦。對你說,自從昨天下午訂了帶花色配菜的大餐以來——當時我的興致很高——我又有了第二個想法。我已經陷得那麼深了,賒帳卡和所有那些東西,因此我不斷提醒自己,這一次我必須成功。

  ①賓果:一種帶有賭博性質的遊戲,這裡的意思是贏了。

  所以我才坐到市醫院的這個分院來(克萊肯霍斯原先是肺結核療養院,後來有些聰明人意識到,古伯斯威爾陰冷潮濕的空氣導致肺病死亡的可能性比任何城市的煙霧造成的死亡率都高),四周是淡藍色的牆壁,我的檔案放在一位「法爾賽德醫生」的桌上。嗯,法爾賽德?我在胡想……依地人?聽著像個化名……我需要從各個角度考慮。在哪一個房間裡都不能出現差錯。像昨天夜裡在洗澡間對著鏡子練習的那樣讓自己抽搐。是讓兩臂像翅膀一樣上下扇動好呢,還是做些怪誕動作證明我有神經官能症,比如耳朵抽動或者吸溜鼻子?是左眼不停地眨動,還是說話時突然發一聲怪音?怎麼做都可以,只是,這些做法與我的命運相關。最關鍵的一點是,我提醒自己,要前後一致,這比抽搐本身更重要。非常重要。另外,思想要靈活。口中要咿咿呀呀地胡說。總而言之,要鎮靜。我還練會了傻笑。像極了。一旦笑開了頭自我感染力是那麼強,我簡直無法打住。噢,上帝,這一切多麼有趣呀。真的。放屁,我的兩條腿已經開始打哆嗦了。對。腿打哆嗦,又一個症候,法爾賽德醫生。我忽然意識到差一點丟了這個美妙的機遇。假如我在病史上的「其它」一欄裡注明得過炭疽病,或者口蹄病,會怎麼樣呢?

  打住!別弄得像個蹩腳小丑似的。別過分。記住,你是在極度的痛苦和高築的債台中掙扎。

  「努德爾曼先生?」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手中拿著檔案夾從另一間屋走到候診室來,看見他我差一點昏過去。「我是法爾賽德醫生。」他說著伸出手來。當我觸摸到他光滑的肌膚時忽然感到像得了腹瀉一樣,我頭腦中的全部計劃被排泄得一乾二淨——無論我多麼肯定在此之前我從沒見過這個「法爾賽德醫生」,也從沒在報紙或雜誌的照片上見過他,我確確實實認為這傢伙就是治安維持會主席!至少長得酷似主席!

  「你沒事吧?」法爾賽德問我,他准是發現我的臉色變成灰綠了。

  「還好,沒事。」我木訥地小聲說著使自己恢復常態,然後隨他進了鑲木牆裙板的診室。

  「坐下好嗎?」他親切地指著一把大扶手椅說,同時自己也在對面坐了下來。

  「你為什麼這樣瞪著我呀?」他會意地微笑說。

  「有這事兒?」我大笑一聲,心想如果他真是主席,我決不可掉以輕心。天啊,這足可以讓你變得迷信起來。也許我真是糊塗了?快在說話之間出怪聲,快吸溜耳朵。「你看著特面熟,咱們曾見過?」

  法爾賽德大聲笑起來。「有的人覺得我特像前任司法部長約翰·米歇爾,」他笑呵呵的,「老天不許,但願不像。」

  「哈哈,就是這麼回事。」我用上了我的傻笑,同時在他的臉上搜尋著蹤跡,緊盯著他拿鋼筆的手,等著他刷刷刷地往紙上寫我的反常行為。

  「什麼毛病?」

  「毛病?哦。毛病。對,」我喃喃地說,然後故意停了幾秒鐘,眼球在眼窩裡毫不費力地轉動了幾下,「我想我神志不清。」我平靜地說。「除此以外我的神經在崩潰。」我又一次傻笑起來,耳朵也拼命地抽動。我已經不能正常地生活,我說。過了一會兒我偶然想起那些最有代表性的事件來。

  「跟我們談一點你的情況好嗎?」主席說。

  「我們?」我在椅子裡僵住了,幾乎確信他已被我猜中了。

  「純粹是語言習慣。」他點點頭,同時豎起了耳朵。「請接著說。」他催促我說,他那嗚嚕嚕的聲音消除了我的疑慮,使我得以繼續說下去,這時他的臉孔變得十分柔和與誘人。我半醉半癡,全身放鬆,開始對他講述我自己……關於我的教授生涯……關於我如何脫離了社會……關於我如何早晨不能刮臉甚至不願起床……關於如何把現實與幻覺攪渾在一起。

  「是這樣。」他點著頭匆匆地寫下兩行字,然後忽然抬起頭出乎意料地問我:「你昨天晚上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什麼了?」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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