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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


  羅達邊喝著酒,邊敘說她在飲礦泉的大廳裡跟彼得斯上校的初次會面,以及後來在駛往紐約的火車上怎樣又遇見了他。

  「我絕對沒法知道他為什麼會愛上我,帕格。那天晚上在休息車上,我對他很冷淡。說實在的,我叫他覺得掃興。我正為巴穆,還有你,以及那整個為難的局面感到很煩悶,而且也沒有忘掉華倫的事情。我不肯接受他提出的喝酒的邀請,也不樂意跟他談話。我是說,他那麼明顯地剛跟那個穿綠衣服的人在草堆裡打過滾!他眼神裡還有那種光彩。我也不打算叫他動什麼念頭。接著,第二天早晨在餐車上,侍者讓他坐到了我的桌上。當時吃早餐的人很多,所以我不能反對,雖然我不知道,也許他偷偷塞了點兒什麼給那個侍者。不管怎樣,當時的情形就是這麼回事。他說巴穆跟他講過我;他非常飲佩我的勇敢精神,就是這一套話。我仍舊保持著適當的距離。我一直都保持著。他實際上一直也都是正正派派地追求我:跟到教堂,參加海軍的聚會,以及為英國的募款集會等等。這是一件逐漸發展起來的事。過了好幾個月,我才答應跟他一塊兒去看戲。也許,叫哈克感到好奇的正是這一點,這裡面的新奇的地方。它不可能是我的少女般的誘惑力。可是當他回想到我們初次會面時,我畢竟是去瞧巴穆·柯比的。這就使那些可惡的信似乎挺有說服力了。」

  在帕格回來後的這多少個月裡,羅達對自己的風流韻事從來沒說過這麼許多。這時候,她確實變成了碎嘴子。帕格說:「你現在覺得好點兒了吧?」

  「好多啦。你這麼安慰我,真太好了。我不是個愛哭的人,帕格,這一點你知道,不過我為那些信感到太緊張了。你告訴我明兒要會見他時,我很驚慌。我的意思是說,哈克不大可能去問巴穆。那是不禮貌的。巴穆反正也不會說。你是惟一知道這件事的第三者。你是受害的丈夫。噯,我可不得不想到種種糟糕透了的可能。」她喝完了酒,把光腳伸進粉紅色的拖鞋去。

  「說實在的,我好歹什麼也不知道,羅達。今兒晚上以前,我什麼也不知道。」

  她身子變得發僵,瞪眼朝他望著,一隻拖鞋還握在手裡,心裡顯然迅速地回想了一下方才的談話。「哎,胡說啦。」她把那只拖鞋啪地一聲扔在地板上。「你當然知道了。別這樣,帕格。你怎麼能不知道呢?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帕格在書桌旁坐下,華倫的那本皮面大照相簿還放在書桌上,就在他的一疊文件夾旁邊。「這會兒倒精神起來了,」他拿起一個公文夾說。「我再做一點兒工作。」

  曼哈頓工程區

  區長官美國陸軍準將萊斯利·R·格羅夫斯

  副長官陸軍上校哈裡森·彼得斯

  國務院大廈某一層樓裡兩個毗連的房門上的這個標誌那麼不引人注目,以致帕格走了過去,不得不重新兜了回來。彼得斯上校從辦公桌後邊大步走過來和他握手。「好啊!正是咱們再次會面的時候了。」

  帕格早已忘記這個人多高和多麼英俊了。他身長大概有六英尺三英寸,生著炯炯有神的藍眼睛,紅潤的、高顴骨的長臉,挺拔的身個兒上穿著裁剪合體的軍服,肚子一點兒也不腆出來。儘管頭髮已經斑白,給人的總的印象卻是:年輕、剛強,除了開朗的微笑中有一種捉摸不定的意味外,整體看來是儀錶堂堂的。這時候,他無疑有點兒發窘。然而帕格對這個陸軍軍官並不感到多麼怨恨。這個傢伙並沒叫他戴綠頭巾,這就很不錯了。帕格的確相信。他並沒有,這主要是因為羅達就憑這一手來玩弄這個大笨蛋。

  那張小辦公桌上一無所有。房裡惟一的另外一件家具就是一把扶手椅。沒有檔案,沒有窗子,沒有書櫥,沒有秘書,牆上也沒有畫片。人們會認為,這是一種不相干的工作,派給一個平庸的上校來辦理。帕格謝絕了咖啡,在那把扶手椅上坐下。

  「在咱們談起公事之前,」彼得斯說,臉色有點兒紅了,「容我先說一件事。我對你非常尊敬。羅達就是這麼個人,由於跟你生活了這許多年,她是百萬個女人中挑出來的一個。我感到遺憾的是,我們還沒談到這一切。我知道,我們倆都忙得要命,不過總有一天我們得來談談。」

  「這當然可以。」

  「你抽雪茄煙嗎?」彼得斯從辦公桌的一個抽屜裡取出一盒哈瓦那長雪茄。

  「謝謝。」帕格並不想吸雪茄煙,但是接下一支可能會使氣氛緩和一點兒。

  彼得斯從從容容地把煙點起。「很對不住,我拖了不少時間才回到你的問題上來。」

  「我猜哈裡·霍普金斯的電話起了作用。」

  「那也不會起多大作用,如果你的保密材料接觸許可證沒檢明合格的話。」

  「長話短說吧,」帕格說,「我在柏林當海軍武官時,根據S-1委員會的要求,向他們提供德國在石墨、重水、鈾、釷等等工業活動方面的情報。我知道陸軍在研製一種鈾彈,具有自由行動的三倍一級優先權。這就是我上這兒來的緣故。登陸艇計劃需要我在電話裡提到的那些連接器。」

  「你怎麼知道我們弄到了這批連接器?」彼得斯向後靠著,把兩隻長胳膊合抱起來,托著腦袋。他的嗓音裡有了一種比較嚴肅的官腔。

  「你們還沒弄到。這些連接器還存放在賓夕法尼亞州的倉庫裡。德雷塞公司什麼也不肯說,就說他們接下了陸軍的訂貨。主要的承包人凱洛格根本不肯談。我在戰時生產局也同樣碰了壁。那兒的那些人乾脆閉口不言。以前,登陸艇計劃跟鈾彈從來沒發生過衝突。我揣測不可能是什麼別的。所以我就打電話給你了。」

  「你根據什麼認為我參加了鈾彈的工作?」

  「康諾利將軍在德黑蘭告訴我,你在幹一件重大的工作。我於是胡亂地猜測了一下。」

  「你是說,」彼得斯粗率而懷疑地問,「你單憑猜測就打電話找我嗎?」

  「對。我們可以獲得這批連接器嗎,上校?」

  停了好半天,他們彼此瞪眼對望著,這樣相持了一陣後,彼得斯回答道:「對不住,不能給你們。」

  「為什麼不能呢?你們拿連接器做什麼用?」

  「天啊,亨利!為了國家最最緊急的一種工序。」

  「這我知道。但是這種部件不能用別的代替嗎?它的作用就是連接管子。連接管子的辦法很多。」

  「那麼你們登陸艇上換用另一種辦法不成嗎?」

  「要是你樂意聽的話,我來把我的問題說給你聽。」

  「你喝杯咖啡好嗎?」

  「謝謝。就喝清咖啡,不要加糖。這支雪茄煙真不錯。」

  「是世界上最好的。」彼得斯通過對講電話要了咖啡。這個人頑強起來時,帕格倒比較喜歡他。隔著桌子的快速交鋒,有點兒像網球中的一次長時間對攻。彼得斯的回球到這時為止一直是強有力的,可並不是變化多端或刁鑽古怪的。

  「我在聽著。」彼得斯向後靠在轉椅裡,雙手抱著一隻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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