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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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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諾利連連點頭。「他寫信給我,說起這麼一位海軍上校,說是哈裡·霍普金斯派在莫斯科的人。現在,咱們在這個倒黴的鬼地方會面了。這個世界真不大。」 帕格沒再說什麼,繼續下棋,結果這盤輸了。將軍高興地收起了那個精工鑲嵌的棋盤和象牙棋子。「哈克正在研究一種可以在一夜之間結束這場戰爭的玩意兒。對於這件事他口風很緊,可這是美國陸軍工程專家搞過的最最了不起的工作。」 「我對這可一點兒也不知道。」 在沙漠上那個料峭的夜晚,帕格躺在一張簡樸的行軍床上,蓋著三床粗毛毯,心裡老感到納悶,不知彼得斯上校在信上說了他些什麼。他們那次偶然相遇,在俱樂部裡一張桌子上喝著香檳酒,戴上紙帽子,鬧鬧嚷嚷地玩了一個鐘點。羅達曾經幾次提到彼得斯,說是在教堂裡認識的。帕格想到,通過鈾彈,他可能跟巴穆·柯比也有關係,這使他心頭起了一陣噁心。說到頭,羅達究竟為什麼不來信呢?和莫斯科通信是很困難的,不過還是辦得到的。三個月杳無音訊……他的疲倦和喝下的白蘭地終於使他忘卻了這些想頭,昏昏地睡去。 康諾利將軍給帕格安排的參觀日程要求他沿著鐵路,跟著卡車運輸隊,從南往北橫穿過伊朗。英國公使館的一個名叫格蘭維爾·西頓的人,在那段鐵路旅程中將跟他同路走上一程。卡車運輸隊是美國方面為了補鐵路之不足而一手搞起來的。據康諾利說,鐵路經常遭到陰謀破壞、大水沖毀、盜竊、故障、撞車和攔截。德國人本來就把這兒的鐵路造得效能很低,由於波斯人和英國人管理不善,問題就更加複雜。 「格蘭維爾·西頓對波斯的種種情況真可以說是了如指掌,」康諾利說,「他是個歷史學家,是一個怪人,可是他講的話倒值得一聽。他就愛喝波旁威士忌。我給你幾瓶老鴉牌的帶在身邊吧。」 在飛往阿巴丹的途中,那架小飛機裡噪音太大,沒法子交談。後來,在那個荒涼的海灘地區一座龐大得驚人的美國飛機裝配工廠裡,格蘭維爾·西頓一直在帕格和廠長身邊沉重地走著,在熱得叫人直冒汗的長時間跋涉中始終只是抽煙,一聲不吭。那兒的溫度一定遠在一百度以上。隨後他們又坐車到波斯灣上的鐵路終點站班達沙赫普爾去。他們在一家英國軍官食堂裡吃飯的時候,西頓才閒聊起來,可是他說話的聲音像從笛子裡吹出來似的,很悶,含糊不清,簡直像在講波斯話。帕格從來沒見過抽煙抽得這麼凶的人。西頓本人看上去也像給煙熏黃了似的:乾癟、瘦長、皮膚微黑,又大又黃的上門牙間有一個大豁縫。帕格異想天開,認為這個人要是受了傷,流出來的血一定也像煙漬一樣發黃。 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帕格拿出了一瓶老鴉牌。西頓見了,像小孩兒那樣微笑起來。「最過癮兒了。」他一面說,一面把玻璃杯遞過去。 那條單軌的鐵路跨過死寂的鹽灘,蜿蜒著進入了死寂的群山。從飛機上看,這個國家已經夠荒涼貧瘠的,可是從火車車窗裡看,那就更糟糕。一英里連著一英里寸草不生,所看見的只是黃沙、黃沙。火車停下來換上另一個柴油機車的時候,他們下車溜溜腿。在沙漠上連只野兔或是蜥蜴的影子都不見,有的只是成群的蒼蠅。 「這地方可能就是從前的伊甸園,」西頓忽然開口說,「只要有水,有能源,有人來把地整一整,它還有可能恢復舊觀。可是伊朗在這個環境裡,簡直跟海蜇困在岩石上一樣死氣沉沉。你們美國人能夠幫忙,也最好幫個忙。」 他們又回到了火車上。火車喀啷作響,嗚嗚叫著沿一條U字形轉彎的路基駛上一個遍佈岩石的峽谷。西頓打開包,取出火腿三明治,帕格又拿出了老鴉牌。 「我們應該為伊朗做點兒什麼呢?」帕格問,一邊把威士忌倒進紙杯去。 「把它從俄國人手裡救出來,」西頓回答,「這或者是因為你們確實像自己所標榜的那樣,是利他主義的、反帝國主義的,或者是因為你們不願意看到蘇聯打完這場戰爭後就統治全球。」 「統治全球?」帕格不相信地問,「為什麼?怎麼會呢?」 「地理的關係。」西頓喝著威士忌,目光炯炯地望了帕格一眼。「關鍵就在這兒。伊朗高原擋住了俄國,使它沒獲得不凍港。因此它在半年裡是一個內陸國家。這片高原還擋住了它去印度的道路。列寧曾經貪婪地管印度叫作世界大倉庫,說這是他的亞洲政策的主要目標。可是波斯呢,好像是老天存心要把它當作個大塞子來堵住高加索山似的,它正擋住了大熊的出路。它像整個西歐一樣大,而且正像你現在親眼看到的,大部分地方都是崇山峻嶺、鹽灘和沙漠。這兒的人是些粗野的山區部落、遊牧民族、封建農民以及詭計多端的低地人;他們全都非常獨立不羈,難以駕馭。」他的紙杯又空了。帕格連忙又給他斟上了威士忌。「啊,謝謝你。現代波斯歷史的基本事實,上校,就是這麼一句話,你可記住:俄國的敵人就是伊朗的朋友。英國人從一八〇〇年以來就是扮演著這個角色。雖然,總的說來,我們搞得很糟,結果成了背信棄義的阿爾比翁。 」 火車嗚嗚叫著開進了一條漆黑的長隧道,等它轟隆隆地又開進耀眼的陽光中以後,西頓正盤弄著他的空紙杯。帕格又給他斟滿了。「啊。好極了。」 「你剛才說的是,背信棄義的阿爾比翁。」 「正是這話。你瞧,我們常常需要俄國在歐洲給我們幫忙——反對拿破崙,反對德皇,現在又反對希特勒——每次我們都不得不把波斯扔在一旁不管,而大熊每次都抓緊機會撈走一大塊肥肉。我們結成聯盟反對拿破崙的時候,沙皇攫取了整個高加索。波斯人為了收復失地進行了戰鬥,可是那時候我們不能夠支持他們,他們只好退兵。俄國人就是這樣把巴庫和邁科普油田撈到手的。」 「這一切,」帕格說,「對我說來都是新聞。」 「唉,壞的還在後頭哩。一九〇七年,在德皇比爾 鬧得越來越不像話的時候,我們又需要俄國在歐洲幫我們的忙了。德皇想通過他那條柏林—巴格達鐵路插進中東,我們於是就和俄國人瓜分了波斯:北面是他們的勢力範圍,南面是我們的,當中有一片中立的沙漠地帶。事先一點兒也沒跟波斯人商量過。現在,我們又通過武裝侵略分割了這個國家。這樣幹很不漂亮,可是伊朗國王是死心塌地親德的。為了鞏固我們在中東的地位,我們不得不這麼做。不過話得說回來,也怪不了伊朗國王,是不是?從他的觀點來看,希特勒所打擊的,正是一個半世紀以來從南北兩面侵吞波斯的兩大強國。」 「你說話真坦率。」 「啊,是啊,自己人嘛。現在,請你試著從斯大林的觀點來看一看。他和希特勒瓜分了波蘭。我們認為他這麼做有罪。他和我們瓜分了波斯。我們認為他這麼做有理。所以,向他比較善良的一面本性呼籲,也許會叫他有點兒迷糊。你們美國人就應該把這件事實實在在地抓一抓。」 「我們為什麼該捲進這場糾紛裡來呢?」帕格問。 「上校,紅軍現在佔領著伊朗北部。我們在南部。《大西洋憲章》使我們作出保證,戰後得撤出去。你們當然希望我們照憲章辦事。可是俄國人怎麼樣呢?誰來叫他們撤出去?沙皇也好,共產黨人也好,俄國人做起事來總是一個樣,這我可以向你保證。」 他很嚴肅地盯著帕格看了好一會兒。帕格也盯視著他,沒有作答。 「你現在明白了嗎?我們撤出去。紅軍卻呆下來。他們控制住伊朗的政局,然後『應邀』推進到波斯灣和開伯爾山口,又需要多久呢?他們不發一槍,就可以無法挽回地改變世界均勢。」 經過一陣令人發窘的沉默後,帕格問:「我們對這該做些什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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