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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他在北非觸雷炸死了。他的女兒繼承父業,當了記者。她想申請到蘇聯來的記者簽證,可是遇到困難。」

  葉甫連柯帶著懷疑的神色冷冷一笑,他說:「亨利上校,這是外交人民委員部簽證處主管的事兒。」

  帕格從容地面對這一意料之中的推託。「我希望幫她一下忙。」

  「她是你的特殊要好朋友嗎?」他以坦率的帶有暗示味道的口吻說出「特殊」這個俄國字。

  「是的。」

  「那麼,也許是我搞錯了。這裡的一些英國記者告訴我,她和空軍少將鄧肯·勃納-沃克訂了婚。」

  「對的。不過,我們還是摯友。」

  將軍把他那只好手擱到書桌上那只假手上面,臉上浮現出一種在帕格看來是在「擺官架子」的神色:沒有笑容,雙眼半啟,大嘴拉長。這是他慣常的模樣,是一種好鬥的表情。「嗯,正如我所說,簽證不是我管的事兒。很抱歉,還有其他事情嗎?」

  「你聽到你兒子在哈爾科夫前線的消息嗎?」

  「還沒有。謝謝你的關心。」葉甫連柯一邊站起來,一邊以結束談話的口吻說,「告訴我,你的大使還認為我們在掩蓋關於租借物資的事實嗎?」

  「他對蘇聯報紙和電臺最近的報道感到滿意。」

  「那好。當然,有些事實最好還得隱瞞一下。譬如說,美國沒履行諾言,給我們提供我們空軍急需的飛蛇式戰鬥機,並讓英國人調走了這些飛機。公佈這些事情只能長敵人的威風。不過,你不認為盟邦之間這種失信行為是一件十分嚴重的事情嗎?」

  「我沒聽說過有這種事情。」

  「真的?然而租借物資似乎是你的職責範圍。我們的英國朋友當然害怕蘇聯變得過於強大。他們在想,戰後怎麼辦?確實是很有遠見。」葉甫連柯站在那裡,雙手放在桌面上,粗聲粗氣地講了這些挖苦人的話。「溫斯頓·丘吉爾在一九一九年曾試圖撲滅我們的社會主義革命。對我們這樣的政體,他無疑並沒改變他那種不以為然的看法。那是非常令人遺憾的。不過,在這個時刻,對希特勒的戰爭又將怎樣呢?即使是丘吉爾,他也想打贏這場戰爭吧!不幸的是,要達到這個目的只有殺死德國兵。你已親眼看到我們正在殺死由我們去殺的一批德國兵。但英國人非常不願意打德國兵。那些飛蛇式戰鬥機事實上是鄧肯·勃納-沃克勳爵設法弄走以便用之於在法屬北非登陸的。在北非並沒有德國兵。」

  在這一番怒氣衝衝的長篇大論中,葉甫連柯每次重複「德國兵」時,他那種粗俗而輕蔑的語調叫人聽了頗不好受。

  「我說過我對這種情況一無所知。」帕格作出迅速而強硬的反應。關於帕米拉的簽證問題,他已得到答覆。但是現在的情況已遠遠越出那個範圍。「如果我國政府不履行諾言,那是非常嚴重的問題。至於丘吉爾首相,在他領導下的英國人民單獨對德作戰整整一年;在那時候,蘇聯卻在向希特勒提供物資。在阿拉曼和其他一些地方,他們也殺了由他們去殺的一批德國兵。他們對德國進行的每次出動一千架轟炸機的空襲,使敵人受到重大損失,並牽制了敵人的大批防空力量。像這次飛蛇式戰鬥機事件引起的任何誤會肯定不應予以公佈,而應在我們中間得到糾正。儘管發生了這種事情、儘管我們遭受了嚴重損失,租借物資必須繼續提供。我們一支運送租借物資的護航隊剛受到德國潛艇的攻擊,蒙受了這次戰爭中迄今為止最慘重的損失。德國潛艇群擊沉了二十一艘船隻,數以千計的美國和英國水手在冰冷的海水裡葬身魚腹。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把租借物資送到你們手裡。」

  葉甫連柯的語氣稍微溫和了一些。「你已經向哈裡·霍普金斯報告了你和我們一起進行的訪問沒有?」

  「我的報告還沒寫完。我將把你們對飛蛇式戰鬥機所表示的不滿包括在內。你的統計摘要也一併寄出。」

  「你星期一可以拿到這份摘要。」

  「謝謝。」

  「作為交換;你能送我一份你給霍普金斯先生的報告嗎?」

  「我將親自把報告的一份副本送給你。」

  葉甫連柯伸出了他的左手。

  帕格寫了一份二十頁的報告。斯坦德萊將軍看到這份內容豐富的有關租借物資的情報很是高興,隨即發出指示,將這份報告大量油印,以便在國內政界廣為分發,包括送給總統本人一份。

  帕格匆匆作書,也給哈裡·霍普金斯寫了一封親筆信。這天晚上,他遲遲尚未就寢,不時啜飲伏特加提神。他打算在外交信使出發前一個小時把信投入郵包中。這種偷偷摸摸的繞過斯坦德萊的做法令人厭惡,但這畢竟是他的工作,如果說在他目前這種說不出一個名堂的職務中有什麼東西可以算是他的工作的話。

  親愛的霍普金斯先生:

  斯坦德萊大使正在把我的情況彙報轉交給你以及其他人。這份彙報涉及我在尤裡·葉甫連柯將軍陪同下最近在蘇聯進行的一次為期八天的觀察訪問。我提供的全部事實都寫在那份文件中了。應您的要求,我在報告裡加上一些「水晶球」的注解。

  關於租借物資方面:這次訪問使我深信,總統的慷慨贈與的政策,即不要求補償的政策,是惟一明智的政策。國會由於表現出它非常理解這一點而可以感到自豪。即使俄國人不是在大批地殺死我們的敵人,讓我們提供的援助帶有一些附加條件也是吝嗇的。這場戰爭終將結束,我們有朝一日必須和蘇聯共處。如果我們在把救生索拋給一個掙扎於深水中的人以前就開始對救生索的價格討價還價,那個人可能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但他不會忘記。

  在我看來,俄國人正在開始打斷希特勒主義的脊柱,但付出的代價是驚人的。我常常在想像這樣一副景象:日本人在我們的太平洋沿岸蜂擁登陸,席捲我們的半壁江山,殺掉或俘虜了也許是兩千萬美國人,劫掠了我們所有的糧食,搬走了工廠,把幾百萬人送回日本去當奴隸,並到處進行破壞和犯下暴行。這些大致就是俄國人正在經歷的情況。他們能夠堅持下去並捲土重來這個事實是令人驚異的。租借物資無疑起到一定作用,但對一個缺乏勇氣的國家來說,這種援助是無濟於事的。葉甫連柯讓我看到幾個穿上租借物資的新軍服的士兵,然後他不加渲染地說:「俄國的軀體。」就我而言,這一句話就說出了租借物資的全部意義。

  不過,同樣令人驚異的是德國人的戰爭努力。我們可以在地圖上看到這些情況或者在其他地方讀到這方面的報道,但是沿著一條一千英里長的戰線飛行並目睹真相卻是另一回事。考慮到希特勒在從挪威到比利牛斯山脈的西歐也部署了強大的兵力,並在北非展開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同時進行一場規模巨大的潛艇戰役——我並沒訪問過高加索,單單那個地方就是另一條其大無比的戰線——這種對一個幅員比德國大九倍、人口多一倍的高度工業化和軍事化的國家進行持續的猛攻,確實使人驚異不置。這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出色的(也是最可惡的)軍事業績。我們和英國人如果沒有俄國人的參與能夠消滅這支可怕的掠奪成性的力量嗎?我感到懷疑。再說一次,總統不惜代價務使蘇聯繼續作戰的政策是惟一的明智政策。

  這就產生了單獨媾和的問題,有關這一點你已明確地要求我作出判斷。不幸的是,蘇聯使我感到困惑,它的人民、它的政府、它的社會哲學,總之,它的一切都令人不解。當然,不只是我一個人有這種感覺。

  我不認為俄國人愛好甚至喜歡他們的共產主義政府。我倒認為,一次誤入歧途的革命所引起的後果使他們無法擺脫這個政府。儘管宣傳掩蓋了真相,我認為他們也意識到斯大林和他的殘暴的一夥在戰爭開始時鑄下了大錯,後來又幾乎輸掉戰爭。或許有朝一日這個偉大的有耐心的民族將會向這個政權算帳,正如他們向羅曼諾夫皇族算帳一樣。與此同時,斯大林繼續掌權,行使嚴酷的雷厲風行的統治。他將作出有關單獨媾和的決定。不管他作出什麼樣的決定,人民將惟命是從。沒有人會反叛斯大林,在看到德國人在這兒的所作所為之後,沒有人會這樣做。

  在這個時刻,這樣的和平將是背信棄義的,而我置身於俄國人之中,意識不到也不擔心這種背信棄義。對戰爭的厭倦可是另外一回事。德國人重占哈爾科夫所表現的重整旗鼓的力量是不樣的。我問自己,為什麼俄國當局允許我進行這次非同尋常的訪問?葉甫連柯將軍為什麼邀請我到他兒媳婦在列￿格勒的肮髒的公寓去並要她告訴我關於圍城的恐怖故事?可能是使我們抱怨俄國人忘恩負義的做法顯得可恥,也可能是為了使我深切地感到——正如我在正式報告裡所描述的那樣,我被當作是你的非正式助手——即使是俄國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這裡提出的在歐洲開闢第二戰場的暗示——有時是含蓄的,但經常是赤裸裸的——簡直是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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