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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那天晚上帕格發覺自己在一個地窖裡參加一次俄國人不論在什麼地方或什麼條件下都擺得出來的盛宴,各式各樣的魚,也有點肉、黑麵包和白麵包、紅酒和白酒以及取之不盡的伏特加,把厚木板桌子擺得滿滿的。參與這次盛宴的人包括軍官、城市官員、党的官員,總共約十五人。席前的介紹草草了事,顯然無關緊要。東道主是葉甫連柯,在興高采烈的交談、歌唱和祝酒中,貫串著三個主題:斯大林格勒大捷、對美國租借物資的感激以及迫切需要開闢第二戰場。帕格猜想,他的到來可能就是這些大亨趁機輕鬆一下的藉口。他也在這種深情厚誼和緊張情緒的重壓下無法自持。他開懷暢飲,放量大吃,好像明天不會來臨似的。

  翌日清晨,一位副官在冰凍的黑暗中把他喚醒,模模糊糊的記憶使他搖了搖發脹的頭顱。如果不是在夢境中的話,他曾和葉甫連柯搖搖晃晃地穿過一條走廊,在分手時葉甫連柯對他說:「德國人重新攻佔了哈爾科夫。」

  帕格僕僕風塵走遍了飽受戰火蹂躪的俄羅斯前線之後,莫斯科在他眼中簡直像舊金山一樣未受損傷、和平寧靜、安然無恙、氣氛歡快。儘管一些沒有竣工的建築物已被放棄而遭風霜雨雪的侵淩剝蝕,車輛稀疏,交通不便,肮髒的冰塊有如綿延不斷的小丘和山脊,戰時的荒涼不免隨處可見。

  他發現大使已經變得熱情奔放。《真理報》已把斯特蒂紐斯的租借物資報告一字不漏地登了出來,並把開頭部分登在第一版上!蘇聯報刊上一下子大量出現了有關租借物資的報道!莫斯科電臺的廣播幾乎每天都有租借物資的消息!

  在國內,參議院一致通過了《租借法案》有效期延長的決議,眾議院只有少數人投反對票。斯坦德萊大使敢於直抒己見,各方紛紛表示祝賀,使他應接不暇。美國和英國報章已經正式地儘管是客氣地聲明他發表的只是他個人的意見。總統也以模棱兩可的開玩笑的口吻提到凡是當海軍上將的人如果不是守口如瓶,便是說話過多,把這一起事件支吾過去。「老天爺作證,帕格,我這樣做了,或許有朝一日我的腦袋要搬家,但老天爺作證,這樣做能起作用!以後他們再想欺侮我們可得鄭重考慮了。」

  斯坦德萊在斯巴索大廈的溫暖舒適的書室裡,一邊吃著上等美國咖啡、白麵包卷和奶油,一邊講了上面這番話。他的起了皺紋的雙眼炯炯有神,皺褶密佈的脖子和臉部由於高興變得通紅。維克多·亨利還沒來得及向他彙報此次旅行的任何情況,斯坦德萊便已傾吐了這一切。帕格的彙報是簡短的。他說他準備立即寫份觀察報告,送請斯坦德萊過目。

  「太好了,帕格。哎呀,列￿格勒、爾日葉夫、沃羅涅日、斯大林格勒,喔唷?老天爺作證,你把這塊地面都踏遍了。你這麼一來,可不要把費蒙維爾的鼻子整個兒刮掉!在這兒,他安安穩穩地坐在他的百貨箱上,這個掌管租借物資的大老爺,從不走出去看看實際情況,而你剛一到這兒,馬上就去現場打聽到內部消息。真了不起,帕格。」

  「將軍,在這裡我成了某種誤會的受益者,人們以為我是個有來頭的人物。」

  「老天爺作證,你的確是個有來頭的人物。讓我儘快看到那份報告。噯,德國人重新佔領哈爾科夫是怎麼一回事?那個該死的瘋子希特勒真是打不死的。昨天晚上瑞典大使館裡許多俄國佬都是垂頭喪氣的。」

  帕格從堆在書桌上的信件中看見一隻國務院的信封。信封一角有用紅墨水寫上的萊斯裡·斯魯特的名字。他首先拆閱羅達的來信。這次她的語氣顯然和以前那種做作的愛談笑的語調不同。

  「你在這兒的時候,親愛的帕格,我盡了最大的努力使你感到幸福,上帝知道。但到了現在,我確實不再知道你是怎樣看待我的了。」這句話是這幾頁感情抑制的來信中的主調。拜倫已經來過又走了,並告訴了她關於娜塔麗遷到巴登—巴登的消息,「你未能和拜倫見上一面,我為你感到難受。他是個男子漢,一個十足的男子漢。你該感到驕傲。不過,他和你一樣,有時會憋上一肚子無言的怒火。即使娜塔麗能夠帶了孩子平安無事地回到家裡,正如斯魯特先生對我保證的那樣,我看她也不一定能使他平息怒火。他為了孩子而憂心如焚,而且他認為是她誤了他的大事。」

  斯魯特的信寫在黃色的長信箋上。他沒說明為什麼用紅墨水寫信,這就使信裡的也許是有點聳人聽聞的消息更其聳人聽聞了。

  親愛的亨利上校:

  外交郵袋確實方便。我有一些消息要告訴你,還有一個請求。

  首先提出這個請求。你知道,帕姆·塔茨伯利在這兒為《倫敦觀察家》工作。她想到莫斯科去,的確,在這些日子裡,一切重要的戰況只有在那兒才能採訪到。前些時候她提出簽證申請。不批准。帕姆看到她作為記者的前途日漸暗淡,而她對她的工作卻發生了興趣並且想幹下去。

  事情簡單得很,你能夠不能夠,而且願意不願意助以一臂之力?當我建議帕姆寫信給你時,她臉紅了,並說沒有任何希望,她說她做夢也不敢麻煩你。但我看到過你在莫斯科做工作的情況,我認為你也許可能幫她一下忙。我告訴她,我打算把她的處境寫信告訴你,她聽了臉更紅了。她說:「萊斯裡,千萬別這樣!我不允許你這樣做。」我把這種話理解為英國女人口不應心的表現,其實她想說:「呀,太好了;請你就這樣辦吧!」

  人們永遠弄不懂外交人民委員部為什麼會充耳不聞或者惱怒在胸。如果你想找到其中原因,這大概與租借物資中的四十架左右飛蛇式戰鬥機有關吧。這批飛機原來是指定運往蘇聯的,但英國人設法把它們移作入侵北非之用。勃納-沃克勳爵插手過這件事。當然,這也可能完全不是引起不快的原因。因為帕姆提起了這件事,我才順便提一下。

  現在談談我要說的新聞。設法讓娜塔麗和她叔叔離開盧爾德的嘗試失敗了,因為德國人把這夥人搬到了巴登—巴登,這是完全違反國際法的。大約一個月以前,傑斯特羅博士患腸病,病情很是危險,需要動手術。巴登—巴登的外科手術設備顯然是不足的。一位法蘭克福的外科醫生給他做了一次檢查,他建議把病人送到巴黎。他告訴我們,在歐洲,進行這種手術的最高明的醫生在巴黎美國醫院。

  瑞士外交部非常妥貼地處理了這件事。娜塔麗、傑斯特羅博士和孩子現在都在巴黎。德國人允許他們呆在一起。他們顯得十分通情達理。很顯然,博士的病情有點兒危險,因為已經引起了一些併發症。他開了兩次刀,目前在緩慢地康復中。

  對娜塔麗來說,巴黎肯定比巴登—巴登舒適得多。她受到瑞士的保護,而且我們又不是在和法國作戰。還有其他一些美國人同樣在這種情況下住在巴黎,等候將在巴登—巴登舉行的大規模的僑民交換,這些人將被當作這次交換的籌碼。他們必須向警方報到等等,但法國人對他們很熱情。只要他們全都依法行事,德國人就不加干涉。如果艾倫和娜塔麗可以在交換之前一直呆在巴黎,他們大概會使呆在巴登—巴登那夥人歆羨不已。他們的猶太身份是個問題,我也不能假裝我們不必為此感到焦慮。但這個問題在巴登—巴登也是存在的,也許更為突出。總而言之,我還是有點擔心,不過如果我們稍有點好運的話,一切問題都會解決的。盧爾德那件事是值得一試的,結果未能如願以償,我為此感到遺憾。我印象深刻的是,你居然能得到哈裡·霍普金斯的幫忙。

  拜倫匆匆路過華盛頓時我見到了他。我生平第一次注意到他的外貌和你很相像。他以前看起來像一個青春期中的少年演員。關於娜塔麗的事情,我也和你的妻子通了一次電話,談得很久。這次談話使她平靜了一些。娜塔麗的母親每星期都給我掛電話,可憐的老太太。

  關於我自己的情況,可以奉告的東西不多,而且都是不太好的消息,所以我就略而不談了。我希望你能為帕米拉盡點力。她的確渴望到莫斯科去。

  你的,

  萊斯裡·斯魯特

  一九四三年三月一日

  葉甫連柯將軍沒站起來,也沒和他握手。他只是點了點頭表示歡迎,同時揮手叫他的副官走開,並用那只假手做個手勢讓帕格坐在椅子上。看不見有任何點心或飲料。

  「感謝你同意接見我。」

  點了點頭。

  「我盼望拿到那份關於租借物資的統計摘要,你答應過要給我的。」

  「還沒準備好。在電話裡我已經告訴你了。」

  「我不是為了這件事來的。上星期你提起那個和我一起來到莫斯科前線的記者埃裡斯特·塔茨伯利。」

  「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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