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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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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會正在辯論延長《租借法案》有效期的問題——他解釋道——因此國務院需要蘇聯方面提供一份租借物資怎樣在戰場上發揮作用的報告。莫洛托夫「原則上」已經同意——俄國人的這個要命的套話,意思就是無限期拖延。莫洛托夫已經把這個要求轉給葉甫連柯那個主管租借物資的部門。斯坦德萊一直催促費蒙維爾向葉甫連柯索取這份報告,費蒙維爾聲稱他也正在作最大的努力,但至今看不到有什麼結果。 實際上比沒有結果還要壞。在斯大林最近一次發佈的當前任務的文告裡,這個獨裁者說紅軍正在單獨承擔戰爭的全部壓力,它的盟邦並沒提供任何援助!你看,國會能接受這種說法嗎?這些該死的俄國佬,斯坦德萊沉著地說,就是不理解美國的反布爾什維克的感情的深度。他非常欽佩俄國人的鬥志。他只不過要挽救他們,使他們不致把事情壞在自己人手裡。不管怎樣,他必須把那份租借物資在戰場上起什麼作用的報告要到手。不然的話,到了六月份可能再沒有什麼租借物資了。整個聯盟可能崩潰,這場可詛咒的戰爭可能輸掉。帕格沒爭辯,儘管他心裡想,斯坦德萊的話未免說得太過分了。無疑,俄國佬確實有點粗魯,他的第一個不討好的任務是設法找到葉甫連柯將軍,迫使他面對這個現實,並設法使他對此有所表示。 他步履維艱地在莫斯科街道上走了兩天,繞過一堆堆污穢的、還沒清除掉的冰決,走在熙熙攘攘、衣衫襤褸的行人中間。在沒有標誌的政府機構迷宮裡,從一座辦公大樓走到另一座辦公大樓,才打聽到葉甫連柯的辦公室設在什麼地方。他沒辦法搞到電話號碼,甚至確切的地址也尋不到。一個他曾在柏林相識的英國空軍武官幫了他一下忙,為他指出那幢大樓,葉甫連柯不久前曾在那裡狠狠地訓斥了他一頓,因為這位武官從租借物資中調走了四十架空中眼鏡蛇戰鬥機給在北非登陸的英國部隊。但當帕格試圖進入這幢大樓時,一個雙頰紅潤、身材結實的年輕哨兵一言不發地把上了刺刀的步槍橫在他胸前,充耳不聞他氣急敗壞地用俄語提出的抗議。帕格回到他的辦公室,口授一封長信,並把這封信帶到這幢大樓。另外一個哨兵收下了這封信,但好多天過去了,卻沒收到任何回音。 在此期間,帕格見到了費蒙維爾將軍,他是個和藹可親的陸軍人員,並不是像斯坦德萊所描繪的那麼個怪物。費蒙維爾說,他聽說葉甫連柯在列格勒;他還說,不管怎樣,美國人從不為了公事去找葉甫連柯。人們總是通過他的聯絡官和他打交道,聯絡官的名字能叫你把舌頭嚼爛,但斯坦德萊的聯絡官告誡帕格,找嚼爛舌頭將軍是浪費時間,走死胡同。將軍的惟一工作是像羽毛枕頭一樣吸收問題和要求,從來不作出反應。在這一點上他是舉世無雙的。 在這次挫折以後約莫過了一個星期,帕格一天早上在斯巴索大廈醒來後在寢室的門下發現一張便條。 亨利—— 一些美國記者訪問南方前線歸來;我準備今晨九時在書房裡接見他們。請你在八時四十五分前來一談。 他看到斯坦德萊獨自個兒坐在寫字桌旁,臉色深紅,怒氣衝衝。將軍隔著桌子將一包切斯菲爾牌香煙朝他一丟,帕格撿起香煙。外殼上用鮮明的紫紅色油墨蓋上這樣幾個字:紐約工人兄弟的党敬贈。 「這都是紅十字會或《租借法案》的香煙,」將軍幾乎話都說不出來了。「不可能是別的!我們把幾百萬包這樣的香煙送給紅軍。這一包是昨天晚上從一個捷克人那兒弄到的。那個傢伙說是一個紅軍軍官送給他的,並告訴他在紐約那些慷慨大方的共產主義同志正源源不斷地為全體紅軍戰士供應香煙。」 維克多·亨利只能搖頭表示厭惡。 「記者們十分鐘後到達這兒,」斯坦德萊咬牙切齒地說,「他們可要聽個夠。」 「將軍,新《租借法案》在本星期就要表決。現在是揭蓋子的時候嗎?」 「只能在現在揭,給這些惡棍以當頭一棒。讓他們知道,在和美國人民打交道的時候,忘恩負義結果會怎樣。」 帕格指著香煙殼說:「這是非常低級的無賴行為。我不想拿它小題大做。」 「這個?我完全同意。不值得談論。」 記者們進來了,全都流露出厭煩的神色,這次到前方的訪問顯然使他們大失所望。他們說,跟往常一樣,他們沒法接近前線。賓主邊喝咖啡邊閒談,斯坦德萊問他們在野外有沒有看見任何美國裝備。他們沒看見。有一個記者問大使是否認為國會將會通過新的《租借法案》。 「我不敢這樣說。」斯坦德萊看了維克多·亨利一眼,然後把十隻瘦骨嶙峋的指頭全部平放在他面前的書桌上,像艦上主炮塔準備舷側齊射一樣。「你們知道,孩子們,自從我到這裡之後,我一直在尋找證據,表明俄國人在接受英國人和我們的援助。不僅僅是租借物資,而且還有紅十字會和俄國救濟協會的物資。我還沒找到任何這種證據。」 記者們互相望望,然後看著大使。 「是這樣,」他接下去說,一邊用指頭不斷地敲著桌面。「我們試圖尋找證據,表明俄國人確實在戰場上使用我們提供的軍需品。我找不到這樣的證據。俄國當局看來想掩蓋他們正在接受外援這個事實。顯而易見,他們要他們的人民相信,紅軍正在這場戰爭中獨力奮戰。」 「大使先生,這些話當然是不供發表的吧?」一個記者說,儘管記者們都在取出本子和鉛筆。 「不,可以發表。」斯坦德萊慢吞吞地說下去,事實上在向他們進行口授。他指頭的敲打聲越來越急,在他停頓的時刻,記者們疾書的筆發出憤怒的嘶嘶聲。「蘇維埃當局顯然試圖在國內外造成這樣的印象,即他們在依靠自己的資源獨力奮戰。我認為如果你們願意的話,盡可以把我的這些話發表出去。」 記者們再問了幾個心情激動的問題,接著走出房間。 第二天早上,當帕格走過積雪堆得很高的街道,從國家旅館走向斯巴索大廈的時候,他心裡感到疑慮,不知大使會不會已被召回。在旅館裡和記者們共進早餐時,他得悉斯坦德萊的聲明已登在美國和英國各地報紙的頭版上。國務院拒絕發表評論,總統已取消一次定期舉行的記者招待會,國會像開了鍋。全世界都在問,到底斯坦德萊是代表他自己還是代表羅斯福講這番話的。有謠言說,准許這個談話發往國外的俄國新聞檢查官已被逮捕。 在這些寬闊恬靜的莫斯科街道上,到處都是隨風飄來、積得高高的新降的雪花。幾百個俄國人拖著沉重的步伐在走路,經常出現的滿載士兵的卡車來回奔馳。在這一切當中,這個轟動一時的事件顯得有點無聊,又好像已經事過境遷了。不過,斯坦德萊仍然做了一件難以相信的事情:在美蘇兩國政府之間的一個微妙而充滿爆炸性的問題上,他公開地發洩了他的私憤。他能夠保住他的職位嗎? 在分配給他作為臨時辦公室的一個小間裡,他在書桌上發現電話接線員留下的一張字條:請撥電話給0743。他撥了號碼,聽到莫斯科電話系統裡通常有的劈啪的響聲以及一些雜音,然後一個粗聲粗氣的男低音:「誰啊?」 「我是海軍上校維克多·亨利。」 「知道了。我是葉甫連柯。」 這一次,崗哨不自然地朝這位美國海軍軍官敬了個禮,放他進去了,大家都沒說話。在開闊的大理石門廳裡,一個坐在桌旁不露一絲笑容的軍人抬起頭來,摁了一下電鈕。「亨利上校嗎?」 「是。」 一個身穿軍服的拘謹的姑娘從寬闊的打彎的樓梯上走下來,她用生硬的英語說:「您好?葉甫連柯將軍的辦公室在二樓。請跟我來。」 華麗的鐵欄杆,大理石樓梯,大理石柱子,高敞的拱形天花板:這裡是另一幢沙皇時代的宅第,紅大理石的列寧和斯大林半身塑像給這所大樓添上了現代的氣息。陳舊的油漆開始剝落,大塊的厚厚碎片使這個建築物呈現出戰爭年代到處可見的失修現象,一條空無一物的長廊直通葉甫連柯的辦公室,兩邊緊閉的房門後傳出陣陣卡嗒卡嗒的打字聲。在帕格的記憶裡,他是個巨人,但現在當他站起來嚴肅地從辦公桌那邊伸出左手來的時候,個子顯得並不那麼高大。可能這是因為辦公桌和房間都很大,而且他身後那幅列寧的照片比真人要大上許多倍。其他幾面牆上的圖片是老沙皇時代一些將軍肖像畫的黑白複製品。滿是灰塵的長長的紅窗簾把莫斯科仲冬時節的陰鬱的陽光擋在外邊。在一盞高懸的花體裝飾的黃銅枝形吊燈裡,幾隻沒有燈罩的燈泡發出眩目的光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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