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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我們必須。 我從來都沒學會德語,是嗎?」布朗深深地吸了口煙,突然把煙掐滅了。「啊,味道不錯。帕格,我還是認為,你應當首先弄清楚這位偉大的白宮老爹想幹什麼。」他悻悻然用手撳了一下蜂音器。「照你說的辦。我馬上送一份副本給拉斯。」

  房子裡面暖和些了。帕格聽見起坐室裡有個男人在說話。

  「喂。」他大聲招呼道。

  「哦嗨!」是羅達愉快的聲音,「這麼快就回來了?」

  帕格走進起坐室,一位皮膚黝黑的年輕軍官已經站起來了。嘴上一撇小鬍子使他一時認不出是誰,接著看到了他淡黃色的頭髮和嶄新的海軍少校的半條金杠。「你好,安德森。」

  羅達一面在壁爐旁的桌上倒茶,一面說:「西姆剛到,順路送來給梅蒂的聖誕禮物。」

  「我在特立尼達隨便買了點東西。」安德森指著桌上的一隻包裝精緻的盒子。

  「你到特立尼達去幹什麼?」

  羅達給兩人端上茶就走開了,安德森把他的驅逐艦在加勒比海執行任務的情況講給帕格聽。在委內瑞拉和圭亞那一帶海面,在墨西哥灣,德國潛艇吃了幾回大肥肉,有油船、釩土運輸船、貨船和客輪。占了便宜膽子也大了,德國潛艇的艇長甚至膽敢浮出水面,直接用炮火擊沉過往船隻,好節省魚雷。為了對付這種威脅,美英海軍現在已經組成了聯合護航體制,安德森就是去執行這種護航任務的。

  帕格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點加勒比海的德國潛艇問題。安德森的話使他想起海軍大樓裡的兩張大幅照片。一幅是,一些身上裹著皮毛的愛斯基摩人在暴風雪中,看著一架卡塔林納式水上飛機在裝貨;另一幅上面是,除下身兜著一條窄布條全身一絲不掛的波利尼西亞人,觀看停在岸邊棕櫚高聳的環礁湖中的一架完全相同的卡塔林納式水上飛機。這場戰爭像麻風病一樣,在全世界到處蔓延。

  「對了,安德森,你是不是同地克·帕森斯一起在軍械局研究過一種先進的保密裝置,高炮無線電近發引信?」

  「是的,先生。」

  「那又為什麼把你派到加勒比海的一艘老式的四煙囪上去?」

  「因為缺少艦面軍官,先生。」

  「引信真是好極了,西姆。」

  西姆黝黑的臉上那對明亮的藍眼睛露出閃耀的光芒。「啊,艦隊已經都用上了嗎?」

  「我看到過在努美阿海面上一次打飛機靶的射擊表演。簡直像屠殺。在幾分鐘內,三架飛機靶全都粉身碎骨落了下來。高炮炮彈每次都是緊貼靶子爆炸開來,確實不可思議。」

  「我們是下了番苦功的。」

  「地克·帕森斯到底怎麼把整個無線電信號器裝進高炮彈殼的?這種信號器又怎麼會不受初速震動的影響、不受射程中每秒五百次旋轉的影響?」

  「唔,先生,我們把數據都計算好了。工業部門的人說:『可以,』而且他們真的做出來了。其實,現在我正準備到阿納科斯蒂亞去看帕森斯上校。」

  在那些追求梅德琳的傻瓜中,沒有一個得到過維克多·亨利的青睞,但他認為眼前這個倒不錯,跟休·克裡弗蘭一比,就更覺得他不錯。「你能不能抽空來和我們一起吃聖誕節晚飯?梅德琳會回來的。」

  「好的,先生。謝謝您。感謝亨利太太,她也邀請了我。」

  「是嗎?那好極了!請向地克問好。告訴他整個南太平洋部隊對那種引信都是一片讚歎聲。」

  海軍實驗室的一間氣悶的辦公室裡,威廉·帕森斯上校看著窗外伸向河邊的泥灘,對安德森曬黑了的膚色稱讚不已。對帕格的問候,他只點點頭,沒吭聲。他已年過四十,額頭蒼白,已經有不少皺紋,並且也已開始禿頂。外表毫無出眾之處,但在安德森跟隨過的所有上司中,卻是最勤奮、最出色的一個。

  「你懂得鈾嗎,西姆?」

  安德森一聽,就覺得好像踩上了一根導電鐵軌似的。「我沒研究過放射性現象,先生,也沒研究過中子轟擊。」

  「你肯定知道在鈾的研究方面正在取得一些很有趣的進展。」

  「嗯,那還是一九三九年我在加利福尼亞理工學院當研究生的時候,曾聽到過對德國人研究原子裂變成果的許多議論。」

  「是些什麼議論?」

  「不著邊際的議論,上校。什麼超級炸彈、原子動力推進等等,純粹是理論性的。」

  「你認為我們就到此為止了嗎?只不過是理論上的可能性嗎?只不過是一種大有希望的反常自然現象嗎?而那些德國科學家卻在夜以繼日地為希特勒拼命工作?」

  「我希望不是這樣,先生。」

  「跟我來。」

  他們走到外面,迎著河面吹來的凜冽寒風,縮著頭頸急匆匆地朝實驗室的主樓奔去。甚至離實驗室還有一段路,就聽到了一種嘶嘶噓噓的古怪音響。到了裡面,這種響聲大得震耳欲聾。室內一條條獨立式的細長管子林立,幾乎要碰到屋頂,蒸汽四溢,使這個地方彌漫著加勒比海的那種潮濕的暖意。人們穿著襯衫或工作服,在管子和儀錶盤前蕩來蕩去。

  「熱擴散,」帕森斯大聲說,「是分離鈾235用的。你認識加利福尼亞理工學院的菲爾·艾貝爾森嗎?」帕森斯指著一個穿襯衫打領帶的瘦長個子,年紀和安德森相仿,兩手叉腰站在一堵佈滿儀錶盤的牆前面。

  「不認識,但聽說過。」

  「過來見見他。他是以文職人員的身份和我們一道工作的。」

  在震耳欲聾的噪音中,帕森斯提高嗓門向艾貝爾森介紹,安德森曾經研究過無線電近發引信,艾貝爾森一面聽,一面打量海軍少校一眼。「我們遇到了一個化學工程方面的問題,」艾貝爾森一面對著管子比劃著,一面說:「你是搞這個專業的吧?」

  「確切地說,不是。脫掉軍裝我是個搞物理學的。」

  艾貝爾森微微一笑,就轉身對著儀錶盤。

  「我只是讓你看看這套裝置,」帕森斯說,「我們走吧。」

  外面冷得像是北極。帕森斯把海軍大衣的扣子一直扣到頸部,兩手插在口袋裡,大踏步向河邊走去,河面上停泊著許多灰色軍艦。

  「西姆,你熟悉克勞修斯管的原理,是嗎?」

  安德森在竭力回憶。「是不是環形截面的試管?」

  「對。艾貝爾森安裝的就是這種管子。實際上,兩根管子是套在一起的,給裡面的管子加熱,同時冷卻外面的管子。如果兩根管子的間隔空間裡出現了液體,較輕的同位素分子就要開始趨熱運動。熱對流運動把這些分子帶到面上,你就可以把它們撇出來。艾貝爾森已把許多高大的克勞修斯管子按序列裝在一起,像整個一座森林。鈾235就從這裡慢慢分離出來。速度太慢了,但他已得到有分量的濃縮鈾了。」

  「那麼他得到的液體是什麼?」

  「鈾六氟化物,那是他的初步成果。他進一步改變了這種液體的性質,它雖然很難控制,但操作起來還是夠穩定的。現在這件事變得很熱門了,軍械局想派一名艦艇指揮官常駐這裡。我已推薦了你。這又是一個陸上的工作職位。你們年輕人,只要高興,總能得到海上職務的。」

  然而,西姆·安德森並沒乘長風行萬里路的雄心壯志。他當初進海軍學院是為了免費接受高質量的教育。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把他陶冶成了一個標準軍人。在驅逐艦的艦橋上也只是一名普通的艦面軍官,同其他艦面軍官沒什麼區別;但在這種別人可以替代的標準軍人職責裡,卻禁錮著一名第一流年輕物理學家的才能。現在他衝破這禁錮的機會來了。無線電近發引信裝置雖然在軍用器械方面是一個進展,但在探索大自然基本奧秘方面卻不是一個突破。而艾貝爾森就是用他的那些縱橫交錯的蒸汽管道在釣一條大魚。

  加利福尼亞理工學院的人士曾有過推測,說鈾235可以將整個一座城市夷為平地;並且說,只要用幾公斤鈾作為燃料,發動機就可以使一艘遠洋客輪繞地球航行三圈。在海軍人員中,議論的是一種登峰造極的潛艇,以及勿需空氣助燃的動力裝置。這是人類施展自己智慧的一個偉大的新領域。而吸引著年輕的安德森的是一種更大、然而更加現實的誘惑力。常駐阿納科斯蒂亞,他就能比以前有更多的機會見到梅德琳·亨利。「先生,如果局裡認為我合格,我沒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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