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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這麼些人你怎麼會全都認識的,親愛的?」她不勝讚歎地問道。她在羅納德·科爾曼對她說了句客氣話和給了她一個笑臉之後,這時正在恢復心境的平靜。

  「哦,媽媽,參加這樣的活動,就可以認識他們。你自然就認識了。這正是它有趣的地方。對了,上那邊去吧。」

  穿白上衣的僕人們正在把高大的中國畫屏推到牆壁的空槽裡去,展現了一間長形的宴會廳和一張堆滿了豐盛菜肴的冷餐長桌,兩位廚師操起快刀對著熱騰騰的火腿和火雞一試鋒芒。客人們紛紛進來就食,有幾個男人,穿的是裁制得有棱有角的陸軍制服,站在梅德琳身後那一隊人中。她悄悄告訴拜倫,他們都是好萊塢正在攝製中的軍事訓練影片裡的角色。「休·克裡弗蘭正朝他們這兒瞧,」她說。「他已經接到徵兵通知;如果風聲緊了,他得想個法子脫身。」她心直口快,說漏了嘴,便瞧見了哥哥的臉色。「確實,我知道這件事准會惹你生氣,不過——」

  「它惹得你怎樣呢,梅德琳?」

  「勃拉尼,休完全弄不來器械。他連一支鉛筆都削不好。要他去扛槍,那完全是亂彈琴。」

  他們把盆子端到平臺上的一張小桌上去,利奧那德·斯普雷雷根也上那兒去跟他們作伴,並且給梅德琳說了些關於這次大會的話,她便在拍紙簿上記了下來。斯普雷雷根,一副精明而不好惹的神氣,說話是純粹的紐約口音。梅德琳跳起來叫道:「啊呀,我的天哪,大會上團體演唱得有吹小號的人,正是這件事。對不起,萊尼,我明明知道是忘了件什麼事。我馬上回來。」

  「真是個可愛的聚會,」羅達對斯普雷雷根說,兩眼掃視著掛在周圍牆上的那許多法國印象派繪畫,「多麼富麗堂皇的住宅。」

  他露出滿臉笑容。他是個瘦矮個子,一頭濃密而鬈曲的淺黃頭髮,面孔活像老鷹。他嗓音低沉,簡直是個男低音。「可不是,亨利太太,我把十分之一的心血都花在這上面了,但是我不在乎,哈裡是個狠心的代理人。說說看,中尉,你對第二戰場有什麼看法?」

  「對不起,我弄不明白,」拜倫一邊說,一邊吃著他那盤堆得滿滿的菜肴,「眼前就有著四、五個戰場,是不是?」

  「啊,軍人本色,說話講究絕對準確!」斯普雷雷根點點頭,精明地掃視了拜倫一眼,把勳標和海豚領章都看清楚了。「『要求立即在法國開闢對德國的第二戰場委員會』,這樣說就更正確了,我想。人家都懂得我們的這個意思。你是贊成的,是嗎?」

  「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辦得到。」

  「嗯,為此大叫大嚷的軍事權威還不知道有多少呐。」

  「要說軍事權威嘛,可得要盟國的參謀長們才能算數。」

  「一點不錯,」斯普雷雷根說,口氣就像對一個聰明的學童說話,「參謀長們可不敢頂撞他們的政治首腦。經濟和政治的動機可能造成愚蠢的軍事決策,中尉。你們打仗的人就得付出代價。反動派想讓希特勒先把蘇聯毀滅掉,然後再去收拾希特勒。反動派的呼聲是強大的,可是人民的呼聲更強大。像今天這樣的群眾大會,意義非常重大,道理就在這裡。」

  拜倫搖搖頭,委婉地說:「我覺得那未必能動搖戰略的決策。幹嗎不舉行一次聲援歐洲猶太人的大會呢?如此盛大的宣傳活動倒可能會使他們得到一點實在的好處。」

  羅達朝她的兒子陝陝眼。聽見了「猶太人」這個詞,斯普雷雷根兩眼頓時透出陰鬱的神色,繃緊了嘴,一面挺直身子坐著,一面把刀叉放下,攤在一片熱火腿上。「如果你是認真的話——」

  「我是非常認真的。」

  斯普雷雷根說得很快,像連珠炮一般。「說真的,對於那邊發生的事情,我不十分清楚,我的朋友,我認為我們這兒也不見得有誰真正知道,但是要結束那一切苦難,惟一的道路便是立即有一個第二戰場打垮希特勒。」

  「我明白。」拜倫說。

  「對不起。很高興和你結識。」斯普雷雷根對羅達說罷,便走開了,連吃的東西都沒拿走。

  梅德琳立即過來,沖著拜倫皺緊眉頭,「瞧你,勃拉尼,我們去開大會的路上就讓你在旅館門前下車得了。」

  「怎麼回事!」羅達說。「那是為了什麼?」

  「他對萊尼·斯普雷雷根說了反猶太人的話。」

  羅達驚奇得眨巴眼睛。「什麼?原來如此,那人是個傻瓜蛋,他只不過說句——」

  「別提了,媽,」拜倫說。「我跟你們一起去。」

  好萊塢圓形露天會場的大門口高高懸起一條大橫幅,黃底紅字:

  美國人不會來得太晚

  汽車像流水一般朝裡面開,步行的人群從左近的街道向會場彙集。但是,進口處雖然顯得人頭擠擠,偌大一個圓形會場裡邊,聽眾們卻只是稀疏地湊集在一層層包廂的下方靠近舞臺的兩側。後座升高處,西斜的陽光把一排排空座位照得通紅。舞臺前端披上了三面大旗——英國國旗、星條旗和黃色斧頭鐮刀的紅旗——上空是用剪切的字母組成的一個拱頂

  辟第

  開二

  即戰

  立場

  羅達走進包廂,挨裡斯特·塔茨伯利身穿一套泡泡紗衣服,一隻眼睛戴著眼罩,好不容易從座位上站起來吻她。帕米拉用笑臉迎人,然而兩眼浮腫,臉色憔悴,不施脂粉,簡直有點蓬頭垢面;羅達心想,這姑娘看起來像是連死活都不在乎了。梅德琳急匆匆沖進包廂。後臺鬧得可熱鬧了!兩位明星退出了這場演出,還有一位得了咽喉炎,忙亂中重新安排節目,把塔茨伯利的講話排在大會結束之前最後一個,在團體演唱的後面。行不行?塔茨伯利表示同意,只是說了一句他的講話調子不會中聽。

  「噢,准會,准會。你有權威,」梅德琳說。「抱歉,我們聚集的聽眾不夠多。門票收費是個錯誤。」她急急忙忙走了。

  拼湊起來的膩人的節目,部分是唱歌和舞蹈,有兩架鋼琴伴奏,部分是演講,還有帶點矯揉造作的滑稽戲。當晚的精彩節目是一支歌曲,《反動派的拉格調》,演員們都裝扮成大腹便便的富翁,頭戴高頂禮帽,身穿燕尾禮服,雪白背心的肚皮上都有美元符號,蹦過來,跳過去,口口聲聲同情蘇聯,同時又找出各種可笑的理由拒不派遣軍事支援。所謂團體演唱就是有許多角色從這個圓形劇場的四面八方發出呼聲——一個鋼鐵工人、一個農場工人、一個教員、一個護士、一個黑人等等——人人都要求立即開闢第二戰場;在這些單人的發言中間穿插著全體聽眾莊嚴地齊聲朗讀從油印紙上摘錄下來的一些語句,有佩利克裡士、莎士比亞、林肯、布克·華盛頓、湯姆·潘恩、列寧、斯大林以及卡爾·桑德伯格,同時還有樂隊輕聲演奏《共和國戰歌》。高潮是狂熱地一字一頓的群眾呼號,在小號的伴奏下,以一次比一次加強的力度重複:

  開闢第二戰場

  開闢第二戰場

  開闢第二戰場

  快!快!快!

  這個節目在熱烈的鼓掌歡呼聲中結束。

  利奧那德·斯普雷雷根作了介紹,塔茨伯利一瘸一拐走上台去,會場起立歡呼。

  「大家一定都還記得,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在這空著一半座位的龐大的圓形廣場上迴響,此時黃昏已臨,月色慘淡,「納粹德國侵犯蘇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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