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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華倫在飛行中打眼角上瞥見了一幕悲慘的景象——一片上有一顆白色五角星的藍色機翼,突出在水面上;就只剩下一片機翼。它消失了,接著一條巨大的灰色軍艦出現在他的擋風玻璃前,但見有四十道黃色光芒在朝他閃爍,准是條戰列艦或重巡洋艦。高炮炮彈在他周圍砰砰地爆裂,冒出團團黑煙,震撼、衝擊著他的座機。幾秒鐘工夫,軍艦橫在他的正對面,攔住了他的去路,一大堵灰色的鋼牆。華倫拼命把這無畏式飛機拉起,於是它越過前甲板躥上天空,飛得比那彎曲形的塔式桅杆低得多,差一點碰上前炮塔上那幾根灰色的長炮筒。

  他如今總算飛越屏護艦隊啦!但願好運能維持下去,能把正從背後朝他周圍水面上撒彈片的高炮群拋在後面——

  「亨利先生,那狗雜種又來了。他一路盯著我們不放哪。」

  「明白。」

  華倫又想用那一套東躲西避的辦法,放大膽子儘量緊貼水面飛行,可是飛機如今駕駛起來不靈活了。零式飛機發射出的紅色曳光彈像雨點般沿著他的左舷落下,擊起一股股白色水柱。他使勁朝右拐,一片機翼差一點被浪峰卷住。飛機不像剛才那樣聽人使喚了。

  「呱呱叫!亨利先生,我看哪,也許把這狗雜種打中了。」科尼特的聲音聽上去像個在看中學壘球賽的孩子。「我敢說,他准是趕回家看媽媽去了。你瞧,亨利先生,他就在正後方。他在冒煙哪。」

  無畏式飛機掉頭爬升。那架殲擊機朝敵特混艦隊退去,尾巴上拖著條濃煙;而在它的後面,屏護艦隻的後面,三條航空母艦全在陽光燦爛的青天下冒著火焰和黑煙。他不禁納悶,是誰擊中那第三條航空母艦的呢?另外有個駕駛員幹下了他想幹的事嗎?這第三條航空母艦在燃燒,這是絕對沒問題的。這三根黑色煙柱直沖特混艦隊的高空,像樞車上插的三片黑羽毛。

  他看看表,望望油表,再望望航空地圖。這時是十點半,而他是在十點二十五分飛來襲擊的;這五分鐘內他過了多長的一段生活呀!油太少了,不能多考慮了。他相信,參謀部定的選擇點的方位准是搞錯了。這幫參謀部的笨蛋沒準兒以為斯普魯恩斯會以全速進軍——他們對日本人也同樣估計錯誤——而實際上他倒很可能掉頭迎風,去回收戰鬥巡邏機或者返航的飛機了。華倫朝十點鐘方位飛去,心情沉重地意識到飛機的反應還是不大靈活。

  「這一下真出色,亨利先生。乖乖,這小玩意兒可真一飛沖天哪!」

  「喂,科尼特,察看一下機尾部分。我就要搖撼機尾操縱杆啦。如果翼面上有什麼損傷,告訴我。」。

  「是,亨利先生。啊,老天爺,方向舵掉了,長官。只剩一小塊破片兒啦。」

  「沒關係。」華倫硬壓下心頭湧起的一陣恐懼。「我們自己也要回家看媽媽去啦。」

  「我們回得了嗎,亨利先生?」

  「哪有回不了的道理,」華倫愉快地說,心裡可沒這麼樂觀。「我們也許得扔它兩三塊巧克力糖在油箱裡。」

  「哦,不管怎樣,亨利先生,」科尼特帶著他難得有的歡樂笑聲說,「不管會出什麼事,光是投中那一下,看那幫狗雜種在那邊挨火燒,就值得了。」

  「同意。」

  華倫這會兒想起禁止使用無線電的階段已經過去了,倒是個可喜的意外。他把汽油孤注一擲,爬升到兩千英尺,收聽「企業號」上發出的Y-E返航信號。從正前方的十點鐘方位,又響亮又清晰地傳來他盼著的莫爾斯電碼發送的字母。他把速度減到近乎失速的程度,下降到貼近覆蓋著白色浪花的洶湧的大浪。這是樁千鈞一髮的事,不過總是有可能碰到救護驅逐艦的。他心裡很得意,在海面上迫降也嚇不倒他。他依舊看得到那條日本母艦上火焰在翻騰,飛機在爆炸,人體在紛飛。是他幹成的;幹成了,他呢,可還活著,正光榮地返航。

  機尾後好多英里的地方,南雲中將正被他的參謀們拉著離開那在燃燒而朝一邊傾側的「赤城號」。熾熱的鐵甲板仍然被一聲聲爆炸震撼著,甲板上那些斷肢缺腿的死屍被烤得發出一陣陣烤肉的氣味,他一邊在這些屍體中間小心地覓路前進,一邊還在婆婆媽媽地嘀咕,實在還沒必要棄艦而逃。他沒授權那條沒中彈的「飛龍號」上的下屬山口來指揮,甚至也沒給山口任意出擊的權利。這位心神錯亂的老先生爬下繩梯,到一條巡洋艦的救生艇中,仍舊是這支被擊潰的航空母艦突擊隊的總司令。可是山口不願再等待南雲(他也許剛替日本斷送了戰爭的勝利)的命令了。看到第一批炸彈使「加賀號」上冒起一片濃煙烈火,山口馬上開始發動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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