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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她向他轉過臉來。她的聲調同他一樣低:「我一臉病容,是不?」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看上去氣色好極了。」一開頭就糟糕!他笨嘴拙舌地硬著頭皮說下去:「你始終沒收到我從這兒發出的一封信吧?那是幾個月以前的事。」

  「一封信?沒有,我從來沒收到過你的信。」

  「我倒收到過一封你寫的。」

  「啊,那封信真的讓你收到了嗎?在另一個時代裡寫的,對不對?」

  「我收到了可真高興。」

  「你妻子怎麼樣?」

  「她要求跟我離婚。」

  帕米拉身子一挺,握緊雙手,把她露著的兩條蒼白的胳膊一下子伸出去,擱在桌子上,閃閃發亮的眼光熱切地盯著他。「她怎麼會呢?你不可能給她抓到什麼把柄。」

  「她說她愛上了另一個人。」

  「那對你多糟糕啊。」

  「唔,她後來對這件事表示懊悔,多少有點後悔。還不知道怎麼解決哪。」

  她直勾勾地望著朝他們看的拜倫,低聲說:「你的兩個兒子知道了嗎?」

  「他們一點也不知道。」

  「我聽到這消息真難受。再說你還失掉了你那條戰列艦。」

  維克多·亨利本來想要回答:既然你在這兒了,那一切都好了,但是她的冷淡和漫不經心的態度使他這句話說不出口。

  「你跟你爸爸要在檀香山呆多久?」

  「我說不上。」

  傑妮絲和華倫滑行過去,在彎腰舉膝的跳舞人群中,只有這一對是挺直了身子的。「你在『不來梅號』上不是提出過要把我跟你的一個兒子配成一對嗎?」

  「啊,你還記得那件事情?」

  「沒錯,准是華倫吧?」

  「對。不過那時候,傑妮絲把他拴住了。」

  帕米拉嘴角一皺,搖搖頭。「絕對不成。拜倫,倒有可能。雖然你頭一回告訴我他和娜塔麗·傑斯特羅的事情的時候,我承認自己感到驚奇。我想這才叫怪啊,娜塔麗,年紀跟我一樣大,竟和你的一個兒子……一個兒子……」

  「我仍然想著這件事。」

  她打量著拜倫,只見他斜靠在椅子上,面前擺著第二杯柯林斯酒,暗紅色的頭髮披在眼睛上。「啊,我現在可瞭解娜塔麗啦。他有股沒法抗拒的魁力。沉默寡言、輕鬆自在。簡直要人的命。至於華倫,他人是長得不錯,可是叫人害怕。娜塔麗和她的孩子真的有危險嗎?」

  「我想他們會安全脫身的。」

  「拜倫為什麼要調到大西洋去?他能為他們做些什麼呢?」

  「別問我。」

  侍者們端來一瓶瓶香檳酒和涼拌蝦仁。烏蘇拉在附近活潑地一轉身,把裙子捋捋平,手指頭啪的撚了一下,離開了她的舞伴。「啊,香檳,太美啦,太美啦!再見,當兵的!」拜倫吩咐馬上開香擯酒。

  「呃,宴會的主人,」他對帕格說,「為誰頭一個祝酒?」

  「好。舉起你們的酒杯。傑妮絲,祝你長壽。為了今天這個好日子和你的丈夫。華倫,祝你順利。」

  接著,拜倫舉起酒杯。恰巧這時候音樂停下來了。「為了媽的健康。」他說。維克多·亨利毫無提防地聽到這個清晰刺耳的字。

  華倫舉起酒杯。「還有梅德琳。」

  傑妮絲說:「還有娜塔麗和她的孩子,願他們安全歸來。」

  拜倫陰鬱地瞟了她一眼,朝她舉起酒杯,把酒喝幹。

  帕格只顧吃涼拌蝦仁,帕米拉又被埃斯特吸引過去了。潛艇軍官講了句笑話,他聽不見。帕米拉卻仰起了頭哈哈大笑,接著他們又站起來去跳舞了。其他的人也都去了。桌子旁只剩下他和塔茨伯利,塔茨伯利湊過身子來,輕輕推他的胳膊肘。「我說,帕格,你跟這個潛水艇艇長很熟嗎?他喜歡叫人上當嗎?」

  「帕米拉能照顧她自己。」

  「帕米拉?她跟這扯得上什麼關係?他剛告訴我他上次戰備偵察的時候發生的最驚人的故事。」

  「大致講了些什麼?」

  塔茨伯利搖搖頭。「吃罷晚飯,上我們房間來,好不?音樂這麼響,沒法大叫大嚷地談這種事。」

  帕格想到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部的會議,說:「要是有時間的話,我就來。」

  上烤子雞的時候,又端來了香檳。帕格不知道拜倫憑什麼手段弄來這麼許多難得的加利福尼亞酒。將近九點的時候,舞池裡擠滿了一對對狂熱地跳舞的男女。侍者好不容易才穿過人堆把蛋糕端到他們桌子上。蛋糕表面的糖霜上的圖案是白底上一架輪廓模糊的藍色飛機,飛機尾部拖著一道用煙霧組成的紅色文字:傑妮絲和華倫。

  「真可愛。」傑妮絲說。

  「弄錯了一次戰爭,」華倫說,「不應該是雙翼飛機啊。」

  華倫切蛋糕的時候,侍者倒了最後一巡酒。

  塔茨伯利一把抓起酒杯。「呃,在這次豪華的宴會即將結束的時候,」他站起來,誇張地大聲說,「我提議為我們的主人和他的兩個兒子乾杯。先生們,你們扮演的純樸的美國水兵是令人信服的,但是仍然讓人看出你們是荷馬筆下的英雄。你們是《伊利亞特》中的三個人物。我為你們的健康和你們的勝利乾杯。」

  「我的老天啊!這真是精彩的祝酒詞」帕格說。

  「三個什麼人物?」烏蘇拉問拜倫。

  「《白癡》 中的三個人物,」他說。「那是一部俄國小說。」

  帕米拉突然尖聲大笑起來,把她的香檳酒也潑出來了。

  餐廳裡燈光暗下來,因為表演開始了。一個極力模仿鮑勃·霍普 談吐的司儀說了一些關於食品配給、希特勒、東條和宵禁的笑話。兩個夏威夷人一邊彈吉他,一邊唱。接著六個跳呼拉圈舞的姑娘赤著腳扭著波浪起伏似的舞步,進入粉紅色的聚光燈照明圈,她們的草裙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們邊唱邊跳,後來打破合舞的隊形,在空舞池中分散開來,邀請就餐的客人同她們一起跳舞。男人一個接一個跳起來,面對姑娘們,跳起呼拉圈舞來,有的甩掉了他們的皮鞋。他們大都只是做出一些滑稽的動作罷了。那個最漂亮的姑娘,看上去更像個歐亞混血兒而不太像夏威夷人,扭著屁股向亨利的桌子走過來。看到華倫座位前那個花式蛋糕,她向他嬌媚地微笑,伸出雙手來招呼他。

  「去吧,親愛的,」傑妮絲說,「讓他們看看應該怎麼跳的。」

  華倫帶著嚴肅的表情站起來,面對著那個穿草裙的姑娘。他沒脫掉皮鞋,優雅地擺動著身子,保持著他那身有一雙金翼的白軍服的尊嚴,冷冰冰地跳著循規蹈矩的呼拉圈舞,使帕格想起了《蝴蝶夫人》 中的那個海軍軍官,那個同亞洲美女調情的、氣派十足的、沉著的年輕白人。

  「我以前不知道男人也跳這種舞。」帕米拉對帕格說。

  「看來他真的能跳呢。」

  那個跳呼拉圈舞的姑娘臉上那種歌舞女郎經常流露出的笑容變成了甜蜜的歡笑。她直勾勾地盯著華倫的眼睛看,而且感情衝動地把她的花環套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舞姿更富於性感了。其他桌子旁的客人望著,低聲談論起來。維克多·亨利向他自己的桌子周圍瞟了一眼,看到傑妮絲、帕米拉和烏蘇拉把讚美的眼光停留在華倫身上,而埃斯特和塔茨伯利卻興致勃勃地緊盯著那個跳舞的姑娘。拜倫沒對她看。他的臉上凝著一副喝醉了的神情,他正注視著他的哥哥,眼淚正從他的臉頰上淌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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