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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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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拜倫從來沒聽到過深水炸彈在水下爆炸的聲音;「烏賊號」上別的人也都沒聽到過。 只聽得轟隆一聲,驚天動地,震耳欲聾,像大錘撞巨鐘似的,震撼著整條潛艇。操縱室裡折騰得如同鬧地震,叫人五臟六腑不得安生;就在這片震天價響的霹靂聲中,玻璃粉碎,沒系牢的東西四處橫飛,燈光怪嚇人地忽明忽暗。水平舵手排命把住舵輪,標圖人員跌跌撞撞,軍士長德林格摔得趴在地上,其他的人都撞在艙壁上。拜倫覺得兩個腳脖子一陣鑽心的劇痛,痛得他直擔心兩腳都摔斷了呢。一隻儀錶盒刷地當頭掉下,吊在一根電纜上搖來晃去,迸射出藍色火花,冒起一股燒焦的橡皮臭煙。全艇一片嚷嚷聲,亂成一團。 轟隆! 第二聲金屬撞擊的巨響把燈火都震滅了,甲板也被震得隨著艇首朝上翹。在暗頭裡,只見藍色火花閃個不停,艇裡呼天喊地,聲音蓋過了艇殼外轟隆隆的怒吼,一個雙臂亂揮的沉甸甸的身子猛地向拜倫撞了過來,把拜倫的背脊撞到通司令塔的梯子上,痛得他夠嗆。 潛艇艇身驚人地往上翹,到處傳來破裂的聲音,德林格像具還有暖氣的屍體般沉甸甸地壓在他身上——他還聞得到這人滿嘴的煙味——日本人的聲納正得意洋洋地以窄頻帶脈衝信號響亮而急促地頻頻發聲:乒——乒一乒一乒!這一回真像是末日來臨了!又是一聲爆炸,炸得受盡折磨的艇殼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響。一股涼水兜頭沖到拜倫臉上。 「烏賊號」上除了魚雷這一致命法寶外,裝備非常薄弱,行動也非常遲緩。哪怕浮到水面,它的航速也只及得上頭頂上那艘驅逐艦的一半。在水底,它的全速是時速十一海裡,通常緩行速度是時速三海裡。驅逐艦可以釘著它繞圈子,用聲納來探測它;從艦上翻滾下海的深水炸彈甚至不必直接命中,海水自會把爆炸形成的衝擊波輻射開去。就算誤差三十英尺也能叫「烏賊號」完蛋。它無非是九節細長的圓筒聯接在一起的一個艇身,一段可以容納人的排水管罷了。它的耐壓艇殼還不到一英寸厚。 要彌補行動遲緩這一缺點,只有靠它軍事上惟一的長處,那就是出奇制勝;而出奇制勝的希望已經告吹了。如今它成了一條在電筒光束照射下爬行的蠍子。它惟一的辦法就是潛水;潛得越深,被回聲測距儀發現和咬住的機會就越小。可是在仁牙因灣,這個權宜之計也行不通。一艘艦隊潛艇經過試驗的深度是四百二十英尺,這點當時還是保密的,這個深度的安全係數將近百分之百。萬不得已的時候,潛艇艇長通常可以下令潛到六百英尺,心裡存著幾分希望,但願可憐的艇身能經受住接縫處湧進的漏水。潛得再深的話,海水那沉重的黑拳會把鋼板艇殼像錫箔似的捏得粉碎。眼前胡班倒樂於把「烏賊號」冒險潛到試驗深度以下;可是在仁牙因灣大部分地區,最多潛到一百英尺左右就碰到淺淤泥層了。 還有另外種種風險。水面上的船隻自然保持平衡,而水下的潛艇卻是浸滿水但尚未完全下沉的物體。氣艙裡密封的空氣使潛艇懸在水裡,成了一個搖擺不定的東西,很難控制。通過密如蛛網的管道,這兒用水泵抽水,那兒用油泵抽柴油,弄得長長的艇身東倒西歪,而艇身就靠伸展出那種很像飛機機翼的水平舵來保持平穩。不過潛艇得不斷開動,否則水平舵就不起作用。 像「烏賊號」這樣的潛艇,時間停得太久就會完蛋。它會慢慢地沉到試驗深度之下,在眼前這個情況下,就會沉到淤泥層裡去,要不就會冒出水面,迎面對著驅逐艦上五英寸口徑的大炮。而且在水下,不管任何速度都開不滿三兩個小時。因為在水下根本沒有空氣可以供內燃機使用。由於每次下潛,艇上只有那麼多的貯存空氣可供艇上人員使用,因此可供應用的貯存電力也只有那麼多。這一來它要麼只得停下來,呆在水底,要麼升上水面補充燒燃料所需的空氣,以便重新開動。 潛艇要在水面上為潛航作好準備。內燃機不僅推動潛艇前進,而且還為兩排巨大的蓄電池充電。一旦下潛,「烏賊號」就靠這些蓄電池供電。它在水下開得越快,蓄電池的電消耗得也越快。保持時速三、四海裡的話,它在水下可以呆上二十四小時左右。要是採取時速十海裡的緊急逃跑行動,不消個把小時它就完蛋了。實在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艇長可以在艇上人員把空氣消耗光這段時間裡讓潛艇躲在水底,想辦法同驅逐艦泡蘑菇。在水下隱伏不動的時間極限是四十八小時到七十二小時,過了這段時間,潛艇就只有兩條路:不願在水下憋死,就得浮上水面挨驅逐艦炮轟。 燈光懨懨地閃爍不定。拜倫抹去臉上的海水——這是由於深水炸彈爆炸而從某處接縫裡滲進來的,不過謝天謝地,縫總算沒有裂開!那軍士長從拜倫身上撐起身,嘴裡嘰哩咕嚕地賠不是,可惜拜倫少尉耳朵聾得聽不見,仿佛裡面塞了團棉花,隱隱只聽見埃斯特就在當頂大聲叫喚。「艇長,咱們在這個深度要出毛病啦。咱們淨挨打。何不升到五十英尺的地方,給他來個『旋浪花』 ?」 艇長在傳話管裡大聲吼道:「勃拉尼,升到五十英尺!五十英尺!回話!」 「五十英尺!是,長官!」 水平舵手穩住艇身準備上升。雖然他們兩人都臉色鐵青,眼睛睜得圓滾滾地回過頭來看著拜倫,但他們的反應倒是既鎮靜又熟練。「烏賊號」升過深水炸彈形成的湍流,猛地來個急轉彎,搞了個「旋浪花」,把湍流搞得更加洶湧澎湃,來干擾回聲測距。水手們緊緊抓住手邊任何東西,拜倫手拐兒扣住梯子,在深度表上看出發電間一定還在發電。因為根據上升的角度和速度看來,時速達十海裡之多。又響起了四下爆炸聲,震得甲板直搖晃;聲音雖然嚇人,不過很遠了。這一回操縱室裡沒什麼損壞,只是水手們踉踉蹌蹌,東倒西歪,還有剛才震碎的東西啪啦啪拉地掉在拜倫的臉上。 「艇長,在五十英尺深處保持水平航行!」 「好極了。下面一切都沒問題嗎?」 「看來沒問題,長官。」德林格正使勁拉著發出火花的斷電纜。其他水手一邊晃著身子咒天罵地,一邊把掉在甲板上的儀錶和廢物撿起來。 水下又傳來幾下炸彈的隆隆聲,一聲比一聲悶,一聲比一聲遠。隨著日本驅逐艦的脈衝信號換成寬頻帶:乒——!乒——!拜倫一顆心也怦怦直跳!當初在珍珠港操練,碰到搜索艦隻發出悲鳴,承認線索中斷,只得恢復進行常規搜查,那就是潛艇勝利的時刻。而低多普勒回聲 ——聲調越來越低——說明驅逐艦已經掉轉方向,離開了「烏賊號」。 拜倫全身不由得感到一陣喜悅,就像剛才的恐懼那樣強烈,這是一股遍體舒泰的暖流。他們總算脫險了,他乘在一艘久經考驗的潛艇裡!「烏賊號」好容易熬過了一場深水炸彈的襲擊!它吃足了苦頭,但終於擺脫了追隨不舍的敵艦。他曾經讀過的一切有關潛艇戰的文章一下子都黯然失色,只是一堆枯燥無味的空話而已。和平時期的操練似乎都成了兒戲。誰也形容不了一場深水炸彈的襲擊是什麼滋味,一定得有親身經歷才行。相形之下,他在華沙和甲美地經歷過的空襲正是小巫見大巫了。這才是真刀真槍地幹呢,死神令人膽戰心驚的獰笑,對任何一個戰士的考驗都是夠可怕的。拜倫·亨利耳邊聽到那艘驅逐艦以低多普勒回聲又發出寬頻帶的脈衝信號,不由得懷著喜悅的輕鬆心情,腦子裡掠過這些念頭。 情況平靜下來了。標圖組又圍著自動航跡推算描繪儀了。埃斯特和艇長胡班從司令塔下來觀看標圖紙。標圖上的軌跡一下子就聯起了兩條航線;驅逐艦直奔仁牙因灣的灘頭陣地,「烏賊號」則正朝相反方向行駛。 埃斯特松了口氣,咧開嘴笑著說:「我猜想敵人還以為咱們仍舊想開往登陸地區去呢。」 「我不知道敵人怎麼猜測,不過這點真是太妙了!」胡班又回過頭來對拜倫說,「好吧,到各個艙裡去走一趟,勃拉尼,讓我全面瞭解一下損傷情況。」 「是,長官。」 「再跟艇上人員聊聊。看看他們情況怎麼樣。我們聽到艇尾魚雷艙裡有人拼命叫嚷進水。說不定有個閥門鬆開了一會兒怎麼的。」 艇長說話聲調鎮定自若,處處顯得十分自然,然而身上總有點異樣。難道是刮掉了鬍子的關係嗎?不,不是這個。拜倫揣摩,異樣的是他的眼神;儘管仿佛由於疲勞過度而出現兩個黑眼圈,這對眼睛倒是顯得更大更亮了。現在胡班臉上這對棕色的眼睛最最神氣,機靈活潑,目光炯炯,流露出關切的神情。當頭兒的可體會到了他這副擔子的分量啦。一壓上擔子,任何人的頭腦都會清醒起來。拜倫走出駕駛室時,「夫人」埃斯特一邊把一支哈瓦那雪茄的煙 頭舔舔濕,一邊對他擠擠眉。 每間艙房總有些小毛小病或機件失靈的事故上報,譬如鋪位搖來晃去地吊著啦,燈泡震得粉碎啦,桌子翻倒啦,水管堵塞啦等等。不過在這次打擊下,「烏賊號」居然顯得特別富有衝擊韌性;這就是拜倫看到的全部情況。作戰少不了的東西沒一件損壞。艇上人員的情況可是另一碼事了。有的嚇得臉無人色,有的天不怕地不怕,什麼樣的人都有,不過整條潛艇的氣氛是灰心喪氣的;儘管大家議論起這場恐怖來用了不少污言穢語——有一間艙房裡還有屙髒的褲子,弄得臭氣沖天——其實這麼灰心喪氣倒也不見得是挨了深水炸彈轟炸的緣故,而是因為發射的魚雷沒有打中。他們白白挨了揍。在操練中成績門門優良,如今落得這個下場,真叫人心裡彆扭。艇上人員開慣了順風船。有些水兵竟敢對拜倫嘀咕,嗔怪艇長測位遲緩,發射匆促。 拜倫收集彙報回到軍官室,埃斯特和胡班已經在埋頭搞一份附在戰報中的略圖。艇長正在描繪他那場攻擊的示意圖,用橙色墨水畫敵艦的航跡,藍墨水畫「烏賊號」的船跡,紅墨水畫魚雷的軌跡。胡班的示意圖一向夠得上做作戰教材的典範。「他媽的,『夫人』,當時我明明看清魚雷的軌跡,」他一邊用墨水筆和直尺劃線,一邊愁悶地說。「那些新型磁性雷管有毛病。老天在上,我在作戰日記和戰鬥彙報裡都要這麼寫明。哪怕為此絞死我,我也不在乎。我知道咱們的射程很長,可是咱們一切都計算得絕對精確。魚雷的軌跡明明直通第一艘敵艦和第三艘敵艦的水下部分。按說這兩艘敵艦應當被一炸兩段。可魚雷根本沒炸響。」 「趁沒接班,你最好先核對一下標圖。咱們正開往海灣口呢。」埃斯特順口對拜倫說。 「海灣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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