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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二


  「我看有些飛機好象在地面上就給收拾掉了,」帕格不服氣地說,覺得威士忌酒喝下去很舒服,在身體裡發散開來。

  「不錯,這我承認。整個基地都毫無防備。爸,我告訴您一件事,要是海爾賽是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就出不了這種事。他一直憋著勁兒準備作戰,早就心急火燎了。他會讓這該死的艦隊保持Z級戒備,整年從早到晚進入全部戰鬥準備;他會讓巡邏機飛個沒完,直到飛得散了架;他會成為夏威夷最叫人痛恨的傢伙。可是老天爺,他們一來,他早已等著他們了!可不是嘛,我們在十一月就把航空母艦輕裝了,從那以後,我們天天飛到天黑,魚雷裝上彈頭,飛機上裝上炸彈,深水炸彈也準備好了。他就象個屁股上叮了個馬蠅子的老騾子一樣猛跑,這可一點不假。」

  華倫描述了海爾賽為了尋找日本人的航空母艦而沖到歐胡島南邊去的那趟徒勞無功的奔襲。華倫·亨利和其他飛行員都覺得方向根本不對頭。日本鬼子潛伏的地帶只能在北邊,從那兒他們襲擊完了可以一直返回本土。可是海爾賽——這是事後才知道的——收到了南部發現大量無線電信號的測向報告,於是他出動了全部魚雷攻擊機和俯衝轟炸機,轟轟隆隆地往南飛去。機群在空蕩蕩的海面上搜索了幾個小時,直到「企業號」難以為情地把它們召了回去。這個報告是最常見的測向錯誤,是相對方位。日本鬼子正好是在相反的方向——北方。當然,那時候已經沒希望追上他們了。

  他父親懷疑地咕噥道:「原來這樣?萬能的上帝,這簡直跟戰艦幹得一樣蠢。」

  「嗐,是夠蠢的,那麼大的參謀部裡應該有人會想到相對方位的。可是誰的頭腦都沒有這麼清楚,我鬧不明白——不管怎麼說,這可是一艘航空母艦對付四、五艘呵。這也許還算是最好的呢。他起碼是試圖尋找戰鬥的機會。您聽我說,爸,我們自己的高射炮把自己的飛機打掉了好多,我肯定就是給他們打中的。所有這些都不過是歷史上的一場混亂。告訴我,拜倫怎麼樣?您在馬尼拉看見他了嗎?」

  威士忌酒緩和了維克多·亨利難受的心情,不過和華倫聊一聊卻是一劑更好的藥。客廳裡斜射過來的光落在他兒子身上,顯出他已經變了:老了一些,比較自在,然而有點倔強,不管什麼時候總叼著煙捲。他跟敵人較量過,仍舊活著。他鋒芒畢露,儘管他小心翼翼地順隨著帕格。

  「我跟您說吧,爸,」他說,從另一間房間裡又給他端來一杯,「我不否認這是失敗。這是我們歷史上敗得最慘的一次。海軍要在這種恥辱中過一百年。可是,上帝,國會今天投票宣戰,只有一票反對!僅僅一票!想想吧——還有什麼別的能造成這種局面?日本鬼子是蠢貨,他們本應往南移動,看羅斯福敢不敢動手。他們真要那麼幹了,羅斯福才麻煩呢。」華倫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酒。「再說,在軍事行動上講,他們把這次攻擊弄糟了。頭一輪轟炸,他們就把我們打倒在地上,等到第二輪,只不過是在軍艦上找補了幾下,炸沉了一些小船。那有什麼好處呢?我們的油庫就在潛艇基地的後面,一點掩蔽都沒有。幾十個裝滿油的矮胖胖的靶子,拿帽子都能扣著。是啊,要是他們把這些油搞掉了——沒有任何東西妨礙他們這麼幹——我們這會兒就得從夏威夷撤退了。艦隊就不能從這裡進行活動。我們現在就得橫跨二千五百海裡的海洋,演一齣敦刻爾克的撤退了。這還不算,他們沒炸潛艇。他們會後悔的!他們也沒碰我們的修配廠——」

  「我相信,」帕格說,「日本鬼子的海軍上將因為他的可恥失敗,現在正在剖腹自殺呢。」

  「爸,我說那確實是一個失敗,」華倫並不覺得受了打擊,尖銳而又愉快地反駁說,「我說,他們突襲成功,是付了很高政治代價的,後來又沒能加以利用。我說,還有一刻鐘才吃晚飯,再喝一小杯怎麼樣?」

  帕格想看看他的信件,可是華倫的聰明伶俐使他的憂鬱心情愉快起來,烈性的酒也見了奇效。「好吧,少來一點。」

  他告訴華倫,他見到了海軍司令吉美爾。這位年輕的飛行員聽說吉美爾抱怨運給歐洲的作戰物資太多時,擺了一下手。「天哪,他也抱怨嗎?只是一個軟弱無力的藉口罷了。一定要賠上幾百萬條人命才能擋住德國人。誰的生命呢?可能是我們的!俄國人已經跟希特勒做過一次交易,他們還能再做一次。您知道,一九一七年共產黨單獨簽訂過和約。列寧取得政權後,首先做的就是這個。我們的全部策略就是叫蘇聯繼續打下去。那是非常明顯的!」

  「你知道,華倫,你應該抽空到總司令那兒去,把問題解決了。」

  「我倒願意那麼幹,不過我得趕快行動,趁他在職的時候抓住他。」

  「呃?你有內部消息?」

  「爸爸,總統不會辭職,總得有人來動腦筋。」

  「大家吃晚飯吧,」傑妮絲的聲音喊道。

  「唯一的問題是,」他們走進屋去時華倫說,「有一天,那些俄國人會為了那些人命勒索報酬的。他們一定會吞併波蘭,或者捷克,或者別的什麼地方。也許那是夠公平合理的。每隔五十年左右,俄國總是把波蘭吞下去,隨後又吐出來。爸,莫斯科到底什麼樣兒?俄國人又是什麼樣兒?您看見了多少?」

  在吃晚飯的時候,帕格一直談著他在俄國的冒險故事。傑妮絲準備了好多瓶紅酒。酒並不太好,他也不怎麼會喝酒。可是那天晚上,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覺得那紅酒實在了不起。不停的談話是他身上另一件不尋常的事兒,也使他的心情舒暢了。

  傑妮絲問起了帕姆·塔茨伯利,這個話題又引他講起在英國的經驗和在柏林上空的飛行。華倫要求他爸爸講講炸彈架和投彈裝置的細節,可是帕格卻什麼都不懂。華倫打斷了帕格的話頭,談起他和軍械局關於他的飛機的投彈裝置的爭論,以及關於他在船舶修配廠裡製造的改良彈架,現在局裡正在勉勉強強地審查他的設計,以便考慮在所有的飛機上使用。帕格極力克制住他的驚訝和高興,不在臉上流露出來。他說:「孩子,誰都不會感謝你的,要是成功的話,尤其是那樣!你只會得到搗蛋鬼的名聲罷了。」

  「我會達到我的目的,讓炸彈筆直投下和命中。」

  帕格回到有遮陽的黑暗走廊上,這時他差不多快醉了。他一面喝著白蘭地,一面問他的兒子,指揮「加利福尼亞號」的差事既然沒有了,他認為應該怎麼辦呢。這可是個真心誠意的問題。他的兒子給了他深刻的印象,他想華倫也許會給他很好的建議。華倫笑著說:「爸爸,學學飛行吧。」

  「別以為我沒有想到過。」

  「哼,說真的,您明天最好再到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部的參謀部去,大拍桌子,直到您搞到一個指揮官的差事為止。他們大概以為您和總統很有交情。您會得到您要求的東西的。不過您得趕快行動。如果羅斯福先生想起您又無事可做,他會派您去執行什麼別的使命的。儘管我不瞭解,那准是十分有趣的工作吧。」

  「華倫,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話——謝謝,謝謝,孩子,只要一點點,這種白蘭地好極了——過去兩年中,幾乎我做的每件事都使我苦惱。我不知道那位明智的羅斯福先生為什麼把我挑選做他的高級聽差。我跟大人物當面談過話,那的確是一種特權。要是我打算寫一本書,或者進政界,或者幹那一類的事,那倒非常好。但是好景不長。對於那些人,你只是個零啊。那是他們的態度明擺著的。你必須留神你說的每句話;你必須睜開你的眼睛,豎起你的耳朵,注意某一位著名人物的每一個行動、每一句話、每一種腔調。這個人也許會名垂青史,但是基本上也不過是另一個普通的人,甚至也許是個大罪犯,象斯大林和希特勒。我以為,你必須有結交大人物的愛好。有些人真是那樣,天曉得,他們渴求那種愛好,可是我不是那種人。我永遠不願再離開軍艦和海洋一步,我也永遠不願再走進另外一個大使館。」

  「爸,您的差事怎麼開始的呢?來,再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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