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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八


  乘客們急急忙忙爬上飛機。飛剪型客機起飛了,而且飛了起來。下面,飛機的殘骸在燃燒,三個小島全都冒著煙。帕格看見一些小小的人仰望著正在飛去的客機。有些人揮著手。

  九個小時以後,儘管在深夜裡,還是不難發現中途島。駕駛員把帕格叫到駕駛艙裡,讓他看前面遠處黑魆魆海面上的火星。「他媽的,這些日本人是一口氣幹的,是不是?」他說。

  「他們四下裡同時下手。我聽廣播說他們已經到了馬來亞、泰國、香港,正在轟炸新加坡——」

  「咱們能著陸嗎,愛德?」

  「咱們得試一試。我沒法叫起他們。導航燈全都滅了。中途島有好多地下油庫。管它那兒燒的是什麼,只要咱們著了陸,就能加油。嗯——著陸啦。」

  這架水上飛機借著正在燃燒的飛機庫和建築物的火光降落到黑暗的水面上。當它啪地一聲落到海水裡時,忽聽得一聲巨響,似乎撞上了什麼硬的東西,但是接著就慢了下來,平安無恙地浮在水面上。後來他們知道,日本的一艘巡洋艦和驅逐艦炮轟了中途島的機場。一大群情緒高昂的救火隊員,幾乎赤裸著身體,正在用水和化學藥劑滅火,翻騰起一團團巨大的刺鼻的紅色濃煙。維克多·亨利找到了司令部,想打聽一下珍珠港被襲的消息。值班的上尉很殷勤,但說話含糊。他說司令出去檢查島上的防空設施去了,他自己沒權把絕密文件拿給他看,但是他可以告訴上校,海軍打下了好多日本飛機。

  「『加利福尼亞號』怎麼樣了?我就是到那兒去接任艦長的。」上尉肅然起敬。「噢,先生,真的嗎?『加利福尼亞號』嗎?我相信它平安無事,先生。我不記得有一句話提到過『加利福尼亞號』。」

  這個消息使維克多·亨利安心地睡了一小會兒,儘管一整夜他都翻來覆去地喃喃自語,而且天不亮就起來了,在旅館涼爽的走廊上踱來踱去。中途島的信天翁成群地在外面灰色的沙丘上走著,這種鳥長著彎曲的大喙,他只聽人說過,可從來沒看見過。他望著它們笨拙地飛著,落下來,頭重腳輕地翻筋斗。太陽升起來時,他看見一對正在交尾的信天翁在沙灘上滑稽地蹦來蹦去,四隻腳一跳一跳,就象一對醉醺醺的農家老夫婦。按常情說,維克多·亨利會利用這個機會在中途島上查看一下,這是一個大基地,可是今天什麼東西也引不起他離開這架隨波蕩漾著的沉悶地嘭嘭碰撞著碼頭的水上飛機。

  到夏威夷的四個小時真好象是四十個小時。時間不是按平常的速度消逝著,而是凍結住了。帕格找侍者要來了撲克牌,獨自玩起來,可是跟著就把牌忘了。他只是呆坐著象忍受牙醫在牙上鑽洞那樣,慢慢地把這一段旅程的時間熬過去。終於侍者來了,笑眯眯地對他說:「康納利機長請您到前面去,先生。」

  前面,透過有機玻璃,夏威夷群島陽光燦爛的青翠峰巒出現在地平線上。

  「美嗎?」駕駛員說。

  「從我妻子生了個小女孩以來,」帕格說,「這是我所見到的最美麗的景象了。」

  「別走開,我們就要看見艦隊了。」

  客機上的人誰也不知道會看到什麼情景。中途島上的謠言真是五花八門,有的說是慘敗了,有的說是勝利了,而且兩種說法,都說得有聲有色。客機從北面進入港口上空,兜了個圈兒開始降落。飛機來回盤旋的時候,維克多·亨利對眼前的景象感到直噁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沿著福特島整個東岸,佈滿了太平洋艦隊的戰艦,都是東倒西歪,支離破碎,艦底朝天,就象一個孩子亂七八糟丟在澡盆裡的玩具。希卡姆機場扣海軍航空基地上是一大堆一大堆焦黑的飛機殘骸,以及坍毀的燒焦了的飛機庫房架。一些幹船塢裡還停著七零八碎的炸翻了的船隻。帕格極力想在這煙霧彌漫的慘景中找出「加利福尼亞號」戰列艦。可是從這個高度望去,那些吊籃式桅杆的船隻都是一個模樣。靠裡邊停泊的有些船看樣子損壞得輕一些。但願「加利福尼亞號」也在裡面!

  「我的上帝,」康納利說,回過頭來望著帕格,臉都變樣了,「真是一塌糊徐!」

  維克多·亨利默默地點了點頭,在一隻折疊的座位上坐下,這時水上飛機下降了,從一艘三叉桅杆的戰艦旁邊掠過。這條戰艦肚子炸爛了,一頭翹得高高的斜躺著,海水都淹沒了大炮。飛剪型客機濺起一道水幕,遮住了那副令人寒心的景象。旅程結束了。

  幾輛叮噹亂響的海軍救護車飛快地駛過去,帕格從泛美航空公司機場碼頭的海關檢查站直接來到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部大樓,那裡面擠滿了忙忙碌碌的軍官和水兵。他們臉上都是一副惶惶不安、心有餘悸的神情,就象一群遭了一場大地震的人們。一個穿白制服的非常英俊的海軍少尉,坐在一張桌子後面,擋住了通往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內部辦公室的去路。他奇怪地打量著穿麻布夾克、褲子發皺的帕格。「海軍司令嗎?先生,您是說太平洋艦隊總司令?吉美爾海軍司令嗎?」

  「對。」帕格說。

  「先生,您不是真的指望今天要見到吉美爾海軍司令吧,是嗎?我給您找找副參謀長好不好?」

  「請給將軍通報一下。我是維克多·亨利上校。我剛搭飛剪型客機到這兒,給他帶來了威克島海軍陸戰隊司令官的一封親筆信。」

  這位非常英俊的海軍少尉懶懶地朝一張椅子打了個手勢,拿起了電話。「您可能要等上一整天,或者一個星期,先生。您知道眼下的情況。」

  「我知道個大概的輪廓。」

  過了一兩分鐘,一個穿著定做的藍制服的漂亮女人從雙扇門裡朝外望瞭望。「亨利上校?這邊兒來,先生。」

  那個少尉盯著從他旁邊走過去的維克多·亨利,仿佛這位上校又長出了一顆腦袋。走廊裡,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部的高級軍官的辦公室都敞著門,從裡面傳出激動的談話聲和打字機的嗒嗒聲。在一扇高高的門前,一個海軍陸戰隊士兵嚴肅地行了個禮;這扇門上裝飾著四顆金星和一個海軍軍徽,用金字標著「太平洋艦隊,總司令」的字樣。他們走進了一間鑲著護牆板的接待室。那個女人打開了一扇沉重的打磨得鋥亮的硬木門。

  「將軍,亨利上校來了。」

  「嘿,帕格!趕上好日子啦,咱們有多久沒見面了?」吉美爾從窗戶前高興地揮揮手,他正站在那裡注視著外面的停泊場。他穿著金鈕扣的整齊潔淨的雪白制服,臉曬得黑黑的,精神飽滿,看上去丰采煥發,儘管頭髮已經脫落很多,比以前老得多了。「自從在『馬裡蘭號』上你在我手下工作以來,我見過你沒有?」

  「我想沒見過,先生。」

  「啊,你一點不顯老!坐下,坐下。飛黃騰達啦,是吧?啊?到俄國那地方觀察了一番吧,是不是?」他倆握了握手。吉美爾的聲音還象從前那麼誠懇,那麼動人。這是一位出色的軍官,帕格想,顯示出他的一生是一帆風順、步步高升的。現在,經過了二十年針對著「桔子」的軍事訓練和演習,他指揮的艦隊就在眼前窗外躺著,被桔子隊的一次真正的迅速進攻摧毀在港口。他看上去相當漂亮,只是眼睛紅通通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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