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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在一間屋頂很高、燈光陰暗的長屋子裡,牆上掛著一排地圖,斯大林坐在油漆的會議桌的一頭,在他面前的一條綠布上放著一堆文件。獨裁者手邊一個石頭的煙灰缸裡裝滿了煙頭,說明從宴會送走客人回來後他一直沒有停止工作。他現在穿著一套粗哢嘰制服,顯得很松垂寬大,他看來很疲倦。他經常的英文翻譯巴甫洛夫坐在他身邊,這是一個瘦削、蒼白、黑頭發的年輕人,有著一種聰明而小心翼翼地順從的表情。這間大屋子裡沒有別人。當穿制服的禮賓官把兩個美國人請進去後,斯大林站起來,和他們握手,默默地做了個優雅的手勢請他們在椅子上坐下來,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亨利上校。

  亨利交給他一封信以及一個用發光的藍紙包著的圓盒子,用英語說:「主席先生,我還是不要再用我糟糕的俄語來使您難受的好。」斯大林小心地用裁紙刀拆開白宮的信封。斯魯特翻譯後,斯大林稍稍側著頭,用俄語說:「請便吧。」他把單頁的手寫的淡藍信紙遞給巴甫洛夫,信紙上角印有白宮字樣。

  當斯大林拆開盒子時,帕格說:「這是霍普金斯先生跟您談起過的他兒子很喜歡的特等的弗吉尼亞煙斗絲。」巴甫洛夫把這一句以及後來美國上校說的每一句話都翻了過來,不僅又快又精確地傳達亨利說的每一個字,有時候連語調也傳達出來了。斯魯特沉默地坐在那裡,不時點點頭。

  斯大林在手上轉著藍色的鐵罐,說:「難得霍普金斯先生還記得我們偶然閒談中提到的煙斗絲。當然,我們蘇聯也有很多好煙斗絲。」他的手用勁迅速扭開了鐵罐,好奇地細細觀察了厚封的鉛皮,然後用修剪得很漂亮的手指劃開了封皮,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煙斗。「現在你可以告訴霍普金斯先生,我已經嘗了他兒子的煙絲。」帕格懂得斯大林這句簡單的俄語,其餘的他就跟不上了。

  當巴甫洛夫大聲翻譯霍普金斯的信時,斯大林裝滿了煙斗,用粗火柴點燃起來,噴出一口芬芳的藍煙。象沉思似的靜默了一會以後,獨裁者轉過含蓄無情的眼光,對著維克多·亨利開始講話。每講三四句就停一下,讓巴甫洛夫譯成英文。「霍普金斯先生這封信是很奇怪的。我們都知道美國一年生產幾百萬各種式樣和類型的汽車,包括奢華的、機器複雜的大型汽車,類似卡迪勒克轎車等品種。那麼,生產登陸艇還有什麼問題呢?登陸艇是一種裝甲的平底船,有小型的簡單發動機。顯然你們要生產多少就能生產多少,肯定英國已經有了很多這樣的船。我不大明白霍普金斯先生所說的,這就是現在在歐洲開闢第二戰場的真正障礙。」

  帕格·亨利從皮包裡拿出登陸艇的草圖和生產目錄。「各種類型必須從頭設計而加以製造,主席先生,以便適應在堅固防禦的沿海登陸。我們計劃最遲在一九四二年年中投入大量生產。這些材料或許可供參考。」

  出乎意料,還沒翻完,斯大林就發出一陣短促刺耳的笑聲,然後對著維克多·亨利開始很快地用俄語講話。斯魯特和巴甫洛夫趕快記下要點,獨裁者的話一停,巴甫洛夫接著就用斯大林生硬的諷刺語調翻譯。「這很好!一九四二年年中。不幸的是現在是一九四一年十月。要是希特勒能等到一九四二年年中多好!但是我們不能指望這個,那麼現在會出現什麼情況呢?我把哈利·霍普金斯先生」——斯大林說的是加利·科普金斯先生——「作為一個朋友和一個聰明人,他不知道只要英國人現在能發動不管什麼樣的攻勢——如果他們沒有更多的力量,只要動用幾個師的兵力就行——可能對戰局起決定性的作用?德國人的後備力量很薄弱,只有幾個象徵性的師在法國沿海。他們把全部兵力都投入跟我們作戰。西方的任何行動都能使他們停下來,把這裡起決定作用的那部分力量撤走。」

  當譯員翻譯時,斯大林心不在焉地用紅墨水在一個灰色的白紙便條本上畫一隻狼。

  維克多·亨利說:「主席先生,我受命回答任何關於登陸艇的問題。」

  斯大林用手背推開了帕格·亨利放在他面前的材料。「登陸艇?但這是一個決心問題,而不是登陸艇問題。不管怎樣,我們會研究登陸艇的事。當然我們也有在設防的沿岸登陸用的工具,也許我們可以租借一些給英國。在一九一五年,當時軍事武器比現在原始,丘吉爾先生仍然有辦法使一個大部隊在離開英國幾千英里的加利波利登陸。也許他經歷了這一次之後有點膽怯了。但近幾年來,有一百多萬日本人在中國登陸。這些人當然不是在寒冷的海水裡遊過去的。所以很顯然,問題不是在登陸艇,而是肯不肯下決心。我希望哈利·霍普金斯先生能利用他的巨大影響,促使現在在歐洲開闢第二戰場,因為反希特勒戰爭的戰局可能靠他來扭轉。我沒有更多可說的了。」

  在翻譯他的話時,獨裁者用幾筆很快地畫完了那只狼,接著又畫一隻伸著舌頭露出利牙的狼。他帶著不常見的象照片上那樣的親切的笑容,轉換話題,問道:「在這裡過得好嗎?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維克多·亨利說:「主席先生,我曾經在德國和英國擔任過戰時軍事觀察員。霍普金斯先生要我有機會到前線去看看,給他一個目擊情況的報告。」

  聽到「前線」兩個字,斯大林搖了搖頭。「不,不。我們有責任保證我們客人們的安全。在戰爭的現階段,我們不能這樣做。萬一出個意外,霍普金斯先生不會原諒我們。」

  「霍普金斯先生曾經不惜犧牲他自己的健康,先生。現在是戰時。」

  斯大林的眼裡露出一種陰暗激動的神情,很象猩猩的眼色。「唉,你應該瞭解,前線情況不好。德國人又突破了我們的防線。很快我們就會遇到俄國自一八一二年以來最壞的時刻。明天你可以聽到全部消息。所以英國人現在開闢第二戰場可以贏得我國人民永遠的友誼。」他又開始畫起狼來。

  帕格認真地說:「聽到這些消息,主席先生,我欽佩您在今晚宴會上表現的樂觀精神。」

  斯大林聳了一聳穿著松松的衣服的寬肩。「戰爭不能用憂鬱來取勝,也不能由怠慢客人而取勝。好吧,如果霍普金斯先生要您去前線,他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們安排安排看。請轉達我對他的信和煙絲的感謝。煙絲不壞,不過我習慣抽俄國煙。請轉告他我對開闢第二戰場的關切心情。也許您上我們前線去看看。可以把緊急形勢帶回去。霍普金斯先生是你們偉大總統的好顧問,而您是他的密使。祝您一切順利。」

  兩個美國人一句話也未說,就離開克里姆林宮,進入燈火管制的黑暗中。車子停下來後,帕格·亨利說:「好吧,明天再談吧,我想這些人會送你回家。」

  「不,我下來。」在人行道上,車子開走後,斯魯特碰碰帕格的胳膊說:「就在這裡談吧。關於到前線的事,真使我吃

  驚。要是霍普金斯先生知道斯大林剛才承認的災難性局勢——」這位外交官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清了一下嗓子——

  「他一定會收回他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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