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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〇


  斯魯特的反應同他不一樣。這些共產黨的領袖們確實是放杯盡歡,熱情款待,但在這種鋪張炫耀、窮奢極欲的裡面,含有一種拙劣的斯拉夫人的諷刺。雖然是沒說出口的無聲諷刺,但幾乎可以聽到一種震耳欲聾的聲音在說:「很好,你們這些西方人,這些是能使你們高興的事吧,用別人的血汗換來富裕和歡樂。看看我們只要有意做,能做得多好!看看在被我們打倒之前,舊俄羅漸政權是怎麼做的!你們能比得過他們嗎?明天我們還要回到我們選擇的簡單生活中去,但你們是從墮落的西方來的,就讓我們一起狼吞虎嚥,大吃大喝,一醉方休吧。我們俄國人也象你們一樣知道怎樣享受,怎樣尋歡作樂,今天晚上我們還能超過你們,看誰先醉倒在桌子下面。·祝·你·健·康!」

  祝你健康!敬酒的一個接著一個。看來每個人都可以站起來,以餐刀敲打玻璃杯,引起別人注意,然後大聲祝酒。人們如果在祝酒辭後受到讚揚或感到高興時可以滿屋子轉著跟人碰杯。斯大林老是手裡拿著杯子來回轉。這些引起斯魯特很大的興趣,但是因為進行得太快,為了給美國將軍和那位不肯洩露海軍密碼的矮胖的俄國將軍當翻譯,好些場面他都沒有看到。這個俄國老人容光煥發的紅臉閃著汗水,幹下一杯葡萄酒或伏特加後,就呻吟訴苦,說他身體很壞,活不了多久啦,不如享受一天算一天。有一次美國海軍將軍說:「他見什麼鬼,斯魯特,告訴他,看起來他身體很好,比我好得多。」

  「啊,但是你聽著,告訴他我象資本主義制度一樣,」小個子將軍哼著說,「外強中乾。」

  斯魯特對翻譯這句話感到很高興,但兩位將軍的談話主要是叨嘮他們的家庭瑣事。他羡慕維克多·亨利能夠靜靜地觀察這個場面,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儘量少喝酒。宴會的喧鬧聲越來越大,兩位將軍的互相高聲叫喊壓過了宴會的喧鬧聲,斯魯特感到耳朵都痛了。斯魯特想嘗一嘗多汁的加酸奶油的烤鵪鶉,喝一點味醇的克裡米亞白酒,越來越尖銳的互相對話使他騰不出一點時間。俄國人老問,強大的美國海軍為什麼連護航一些《租借法案》物資到英國占的起碼事都不幹?難道他們怕幾艘洋鐵皮的德國潛艇嗎?只有白癡——他重重地用拳擊桌,震得玻璃杯都跳起來了——製造了軍事物資,再用船裝運給希特勒作練習魚雷打靶的目標。

  「告訴他我們隨時都可以開始護航,」美國人打斷他的話說,「但是除非他給一些關於港口的資料和作戰聯繫訊號,不然我們還沒把物資送別摩爾曼斯克,就會上凍了。」

  當斯魯特翻譯時,俄國老頭瞪眼盯著美國老頭。兩個軍官吞下幾杯伏特加後都不吭聲了。談話中斷的這會兒,斯魯特得空環視了宴會的情況,現在已經到達歡樂的頂峰,有幾個人把頭伏在桌子上。一個禿頭的俄副將軍由兩個服務員扶著,東倒西歪地出去了。斯魯特耳邊的高喊停止以後,他可以聽到另一種聲音:一種不規則的低沉而刺耳的重擊聲。嘭!嘭!嘭!他的心頭突然涼了,目光與維克多·亨利遇到一起。

  「炮火,」他開口說,但聲音憋在喉嚨口出不來。他咳嗽一聲。「炮火。空襲。」

  亨利點了點頭。「我打賭他們在這個地面四周佈置著世界上最密集的高射炮火。你聽,穿過這麼多層厚牆!外邊真是鬧翻天了。」

  「如果德國人今天晚上在這裡扔一個炸彈,」斯魯特淡淡一笑說。「收穫一定會不小。」

  炮火的聲音越來越密,越來越響,出席宴會的客人中有的不安地看了看四壁。俄國的老將軍深陷在座位裡,耷拉著滿臉通紅的腦袋,惡意地向美國人掃了一眼,現在他掙扎著站起來,拚命地敲打著玻璃杯,等到有幾個人注意他的時候,他端起滿滿一杯黃色的伏持加。「請聽我說!我現在和世界上最強大的海軍,美國海軍的代表們坐在一起。當整個人類正遭到致命危險的時候,他們的艦隻還拋著錨,招引藤壺①,這些勇敢的人一定很不痛快——」他轉向美國將軍譏諷地一笑。

  「我建議為這個強大的美國海軍戰鬥起來,幫助消滅人類的公敵,希特勒匪徒的那一天而乾杯。」

  ①藤壺:一種水生小甲殼動物,經常附在靜止的船底或碼頭木樁上。

  他敬完酒,誰也沒有吭聲。斯魯特壓低了聲音很快地翻譯了他的祝酒辭。附近桌子上坐著的俄國軍人和文職人員搖著頭,互相擔心地看了一眼。老頭一屁股坐了下來,滿意地環視四周。

  美國海軍將軍以激動的聲音對斯魯特說:「如果我回敬他的話,你就要經歷一次國際性事件。」

  維克多·亨利立刻說:「將軍,可以用我蹩腳的俄語試試看嗎?」

  「完全可以,帕格。」

  萊斯裡·斯魯特伸手碰了一下亨利的胳膊,說:「你看,別的俄國人也不喜歡他的講話——就是伏特加喝多了——」

  「好吧。」維克多·亨利手裡拿著酒杯站起來。大廳裡低聲的談話安靜下來了。高射炮火低沉的聲音顯得更響了,玻璃杯因震動而互相碰撞作響。主桌上的人包括斯大林在內,眼光都盯著這個美國人。亨利慢慢地用結結巴巴、有不少文法錯誤的句子致答辭說:

  「我的首長讓我代表美國海軍致答辭。我們確實還沒有參戰。我建議首先為斯大林元帥明智的和平政策乾杯,他沒有領導你們的國家在受到進攻之前就發動戰爭,因而贏得了時間。」這句反駁話的諷刺技巧使斯魯特很吃驚。「斯大林同志的明智的和平政策」是共產黨的一句濫調,指的是斯大林與希特勒搞的妥協。亨利繼續往下說,為了找個俄文字眼還不時地停下來,引起整個大廳一陣緊張的沉默。「這也是我們總統的政策,如果我們受到攻擊,我們就參戰。我希望能象你們的人民一樣去戰鬥。至於說到——」他停下來問斯魯特一個俄國字,「藤壺的事,今天任何能寄居在我們船身上的藤壺都是能遊得很快的藤壺。我們的艦隻已經行動起來了。我們不把所做的一切都對外宣佈。保密是我們兩國共同的明智政策。但是讓我們不要保密過分而妨礙在一起工作。」

  「現在,我們的海軍需要一些——」亨利又問斯魯特一個俄國字——「一些關於你們港口的資料、氣象密碼,等等。我們需要在走之前能得到這些。既然今天是一次歡送宴會,我也建議為一些迅速行動而乾杯。我是駐柏林的海軍武官,我從希特勒的官邸跑到克里姆林宮內部來了。這一點是希特勒永遠做不到的,因此最後我建議為此而乾杯。」

  會場爆發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大家一致舉起杯來,高聲歡呼著:「祝你健康!迅速行動!」斯魯特站起來不讓帕格乾杯,指給他看,約瑟夫·斯大林手拿著酒杯,已經離開座位了。

  「天哪,這是什麼禮節?」亨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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