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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九


  「我不想讓材料就這樣埋沒了。」

  海軍將軍過來挽住他們的胳膊,大聲笑著說:「瞧,這象社會主義的樸素生活嗎?你們難道想像不出沙皇貴族和他們

  美麗的夫人們的幽靈就在這個紅地毯上走?這正是電影鏡頭。」

  客人們走過一間空無一人的現代化房間,擺滿了裝有擴音器的桌子,軍官解釋說最高蘇維埃就在這裡開會。他們散漫地走過一個又一個房間,看起來還是沙皇時代原來的樣子,擺滿了各種各樣家具(法國式的,意大利式的,英國式的),堆滿了油畫和雕像,除去使人感到敬畏以外,不知還為什麼。給人的印象是一堆由笨拙的人臨時匆忙陳列起來的華而不實的奢侈品。有一間屋子比別的更大,裝飾得更華麗:大理石的柱子,拱形的金頂,紅緞遮著的牆,這一群大約八十個人就停在這裡。屋子裡呆八十個人一點也不顯擠。

  一扇帶鏡子的門開了,進來一群穿便服的人,穿著沒有熨過的鬆軟褲子,和不合身的雙排扣上衣。斯魯特馬上就認出幾個在五一節遊行時站在列寧墓旁的人:莫洛托夫、卡岡諾維奇,蘇斯洛夫、米高揚。

  「你看看這些進來的人,好不好?」維克多·亨利說。「他們使你感到革命似乎上個星期才發生。」

  斯魯特掃了他一眼。這批不雅致的共產黨頭頭們突然出現在這個華麗的皇宮裡,也使他感到震動,這個海軍軍官一語道穿了這種感覺。亨利半眯著眼衡量著前面的共產黨人,好象他在凝視地平線一樣。

  「這是政治局,上校,」斯魯特說。「都是很顯要的大人物。」

  亨利點了點頭。「他們看起來可不象什麼顯要人物,對嗎?」

  「唉,就是因為這些難看的衣服。」斯魯特說。

  介紹開始了。穿制服的服務員送上一盤盤用郁金花形的小酒杯裝的伏特加酒和小點心。斯魯特拿了一塊點心嘗嘗味道,覺得太甜了。一個矮小的人走了進來,抽著香煙。沒有什麼特殊典禮,也沒有人停止講話,但整個政府大廳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個人身上,因為他是斯大林。你可以看到有人側眼看他,有人轉過身來或轉過臉來,人群中稍有移動,眼光都集中在一點上。就這樣,萊斯裡·斯魯特第一次見到這個真人,他的胸像、塑像、照片、畫像在蘇聯比比皆是,象天主教國家的聖像一樣。

  這個共產黨獨裁者,看來特別矮小,稍帶一點大肚子,經過大廳一路跟人握手談話。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象舞臺的聚光燈一樣跟著他轉動。他走到兩個美國海軍軍官面前,伸手向海軍將軍說:「斯大林。」他看來就象他的照片一樣,但是他蒼白的皮膚很粗糙,臉上還有麻點,像是得過嚴重的酒刺病一樣。他的向上斜的眼睛、往後梳的灰色厚發、向上翹的鬍子和眉毛,給人一種和藹可親而又莊嚴的印象。跟別的共產黨人不一樣,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灰布做的制服,裁剪得很好,褲線很明顯,褲腳塞在發亮的軟皮靴裡面。

  萊斯裡·斯魯特作了介紹。亨利上校用帶著很重美國口音的俄語緩慢地說:「閣下,我將把今天所見的一切都告訴我的孫子們。」斯大林揚起他的粗眉毛,用一種愉快的低音說:「是嗎?您有孫子?」

  「有兩個。」

  「您的孩子呢?您有兒子嗎?」這個獨裁者看來受了維克多·亨利緩慢而小心的發音與機械的講話的影響。

  「有兩個兒子,主席先生。大兒子在海軍當飛行員,小兒子在潛艇上服務。」

  斯大林透過紙煙的煙霧,似乎有點兒感興趣地望著維克多·亨利。

  帕格說:「請原諒我蹩腳的俄語。我曾經和俄國孩子一同玩過,但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您在哪裡同俄國孩子玩過?」

  「我出生的地方靠近加利福尼亞的俄羅斯河。早期移民的後代現在還住在那兒。」

  斯大林發自內心地微笑著,露出煙熏變黃的牙齒。「啊,對了,對了。羅斯堡。沒什麼人知道我們俄國人早於你們在那裡定居。也許現在是要求收回加利福尼亞的時候了。」

  「據說你們的政策是一個時期只對一面作戰。」斯大林微笑著哼了一聲說:「哈!Ochen horosho!」(「很好」)在亨利肩上輕輕拍了一下,繼續向前走。

  「嗨,那個見鬼的加利福尼亞是怎麼回事,帕格?」將軍剛才一直帶著困惑的表情聽他們談話。「他媽的,你真的學會這個語言了。」

  維克多把剛才的談話敘述了一遍,將軍笑出聲來。「我的上帝,把每個字都記下來,帕格,聽見嗎?我要把它寫在我的報告裡。一個時期一條戰線!說得好。」

  「我真佩服你,」斯魯特說。「你說得態度從容,他挺欣賞這一點。」

  「他使你感到不緊張,」帕格說。「我知道我的俄文文法都說顛倒了,似他一點不露聲色。你注意到他的雙手了嗎?修剪得漂亮極了。」

  「啊,這我倒沒注意,」將軍說。「怎麼樣,斯魯特?很多墮落的資產階級分子顧不得修指甲,而這個紅色頭子倒有時間。不值得想一想嗎,嗨?」

  斯魯特沒有注意修剪得很好的指甲,對忽視了這個細節感到很惱火。

  過了一會,人群又開始移動,這一次是進入一間白大理石的巨大宴會廳,紅色的帷幕,發亮的嵌花地板,綠色圓柱中間放著很多桌子,白桌布上面金、銀、玻璃器皿閃閃發光。高臺上有一張長桌,從大廳這一頭直到那一頭,約有一百英尺長,其餘的桌子一排排和高臺成直角,兩盞金碧輝煌的巨型吊燈從高高的紅色金色的天花板垂下,吊燈上的無數個毛玻璃的圓燈大放光明。在牆上還有裝飾華麗的壁燈閃光耀目。

  「啊喲!」帕格說。

  萊斯裡·斯件特環視了一下屋頂和牆壁。「這是葉卡捷琳娜女皇的宮室,我在圖畫中見過。在那些大徽章中還有她的皇冠。我想,她請了一些法國和意大利的建築師把宮殿的這部分重新修建過,作為她的御座正殿。」

  「喲,我的天,如果這是他們的生活方式,」海軍將軍說,「也許他們能使我也成為共產黨人呢。」

  「我想,」斯魯特回答說,「說不定這是革命以來第一次利用這座宮殿。」

  菜單用俄文和英文印在上面有鐮刀斧頭徽飾的淡黃色厚紙上,有魚、湯、野味、雞以及烤肉等滿滿一長串。服務員開始上菜,另外更多的服務員拿著葡萄酒和伏特加跳來跳去地向杯子裡倒。

  富麗堂皇大宴會廳,佈置得光輝燦爛的一行行餐桌,三國海陸軍將領五彩繽紛的制服,高臺上坐著的一排權勢煊赫的人物(這中間斯大林左顧右盼地跟俾弗勃洛克和哈裡曼談話,他仍是人們注意的中心),周到的招待,喝不盡的酒,吃

  不完的魚子醬,沙皇的金色盤子裡裝滿了豐富油膩的菜肴——這一切使維克多·亨利對俄國人的資源、俄國人的力量、俄國人的慷慨、俄國人的好客和俄國人的自信重新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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