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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很好。」

  早晨,她發現一隻旅館的白信封從門縫底下塞進來,裡面有一張條子:

  喂。事情在進行。到湖邊和我碰頭,你們兩個,四點鐘,在蘇黎世遊艇碼頭。奔奇。

  他們到碼頭的時候,這位領事已經租好一條舷外發動機的無篷小艇,在裡面坐著等待。他一句話沒說,扶他們下了船,就發動引擎,離岸駛了出去。駛了大約一英里遠,他關掉引擎,他們可以聽見一條駛近的遊覽輪船在蔚藍色的湖面上用管樂奏著德國華爾茲舞曲。

  「我得到了一個關於你們的幾乎是全面的報告,」澤爾斯頓說,娜塔麗看見他快活的笑容,心都跳起來了。「我想我們在談這個的時候最好避開一些。」

  「是不是都安排好了?」傑斯特羅說,那種著急樣子使他侄女看來簡直有點孩子氣。

  澤爾斯頓卻用手掌摸著鬍子說:「嗯,情況還不錯。」領事的眼睛在對著娜塔麗閃光。「要知道,我和羅馬通了電話,打了電報。你的拜倫比他在裡斯本幹的還要厲害,是不是?他把你叔父護照的事對羅斯福總統談了!膽子真不小!從來沒有見過,在羅馬沒有一個人喜歡他。」

  「我能夠想像。」

  「對的,但是你叔父的檔案現在卻貼上了『總統交辦』的大簽條,這是大有用處的。現在,娜塔麗,你算定下來了。我已經把你的名字寫上了漢莎航空公司的候機名單。下面兩趟班機票都訂出去了,不過你能拿到第三趟的訂票。移民當局可以把你的居留時間延長到那時候。」

  「可是到那時候我已經是第八個月了——」

  澤爾斯頓舉起一隻手說:「漢莎航空公司是靠得住的,你會很早就走。也許就是下星期。而且總是有退票。因為你懷孕,列在名單的前頭。」

  「埃倫怎麼辦呢?」

  「他啊,那是另一碼子事了。」

  「她是重要的,」傑斯特羅演戲似的說,「我出什麼事完全沒關係。我已經活夠了。」

  「別著急,別著急,」澤爾斯頓笑起來了。「我的天哪,傑斯特羅博士!一切都順利。你就是不能和她一起呆在瑞士。這是毫無問題的。不過你也定下來了。羅馬現在因為你而鬧得一團糟了。大使發了脾氣。他說必要時他就任命你做他的工作人員,然後用外交豁免權把你送回家去。你要回到羅馬去,但是由他負責與意大利人辦交涉。傑斯特羅博士,在美國我們有一批意大利名流;我答應你,你的出境許可證不會再有什麼麻煩。」

  「你是不是認為我這麼做比坐火車到裡斯本去要好?」傑斯特羅的問話是婉轉的,聲調很高興、很放心。「我很願意試試。」

  「天哪,傑斯特羅博士。我自己也不願意幹。這是個累死人的旅程,甚至我也不能肯定那些聯絡點還有沒有用。可是主要的障礙是,你得非法離開瑞士。你得想想這個。無論如何,現在你是合法的,合法居留在這裡。」

  傑斯特羅轉過來對侄女說:「那麼,親愛的!看來我們要分手各走各的路了。」

  娜塔麗沒有回答。現在對她說來,坐一架德國班機旅行,眼前浮現的是一種醜惡的前景。另外,那條遊覽輪船正好在附近駛過,船邊激起的波浪搖晃著小船,使她噁心。輪船上的遊客懶洋洋地往下瞧著他們,樂隊正在奏著《藍色的多瑙河》。

  澤爾斯頓銳利地瞥了她一眼,說:「我知道你是堅決反對回到羅馬去的,娜塔麗。不過你如果可以重新考慮,大使會給你作出跟你叔父同樣的安排。這是我給你的建議,我個人的建議。」

  「好吧,這都得好好地動動腦筋,是不是?」娜塔麗說。

  「我們回去吧?我累了。」

  「回去吧,」澤爾斯頓馬上使勁一抽飛輪上的繩子,引擎發動起來,噴出一陣藍煙。

  「我們非常感謝你,」傑斯特羅叫著,壓過引擎聲。「你簡直創造了奇跡。」

  「那個『總統交辦』的簽條幫了忙,」澤爾斯頓說,駕著小艇駛過輪船後面擴展開來的水波,小艇搖擺著、晃蕩著,幾乎合上了《藍色的多瑙河》的拍子。

  娜塔麗下樓來吃早飯的時候,她的叔父正坐在餐廳窗邊的桌子前,在強烈的陽光下喝咖啡。

  「你來了,懶骨頭,」他說。「我已經起來了幾個鐘頭了。我希望你肚子餓了。他們今天早晨有十分精采的波蘭火腿。他們怎麼會弄到波蘭火腿的?我猜想是德國人偷的,然後他們用金子去買。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了。」娜塔麗要了咖啡和一個麵包。

  傑斯特羅還咕嚕咕嚕地說著:「你不餓?我可餓壞了。很奇怪,是不是,一個人一輩子能變得多厲害!我小時候在梅德西斯生活的時候,要我吞下一片火腿,我真的寧可活活燒死或者被槍打死。那些古老的禁忌剝奪了我們如此簡單有效的樂趣。」他望著侄女,而她則坐在那裡,臉色蒼白,神色緊張,心情憂鬱,雙手交叉在鼓起的肚子上。「要知道,世界上最美妙的景象之一,就是早晨陽光之中的滿滿一碗新鮮奶油。瞧那奶油!又香又甜,如同香花一樣。一定要嘗嘗。這咖啡也很好!娜塔麗,親愛的,我一晚上都在想,我差不多已經決定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你已經決定了嗎?這很好。我也決定了。」

  他說:「我要回到羅馬去。我要試試漢莎航空公司,親愛的。我不怕那些妖怪。不過我明白我會妨礙你逃跑的。那是首要的。現在你絕對應該走你自己的路。這就是我的決定,看來我這個決定是不會改變了。親愛的孩子,你在瞪眼看什麼?是不是我的臉頰沾上雞蛋了?」

  「不是,正好我要告訴你,我就是打算這麼辦。」

  「是嗎?」他的臉溫柔地微笑起來。「謝謝老天爺。我以為你會英勇地辯論一場要和我一起回去呢。不,你把你自己拖回去太可笑了。至於我,我相信大使,而且無論如何去和自己的命運作對是沒有意義的。常常會時來運轉。我在下午去羅馬的飛機上弄到了一個位子。看來回去就象從上了油的斜坡上滑下去那麼容易。只有向另一個方向去是困難的。」

  娜塔麗喝著咖啡。這會不會是個計策,來誘使她自己提出回羅馬去?經過長久的經驗,她對她叔父的自私已經有所戒備;這種自私有時厚顏無恥,有時巧妙陰險。

  「好吧,」她說,「我看這樣還有點意思。如果你願意從羅馬走,到了那裡就去排隊登記,越早越好。你有把握能辦得了嗎?」

  「假使大使親自經手,我還能弄糟嗎?我只有一個請求。你能把手稿帶走嗎?即使我比你先到家,我也寧願讓你管著這本書。你瞧,全部草稿材料在我這裡。這樣就有兩個機會保全《君士坦丁的拱門》,而不是一個了。」

  到現在,娜塔麗才第一次開始相信她的叔父,不禁對他顯露了一些親切之感。「好吧,埃倫,就這樣吧。這次分離,使人感到十分、十分特別。」

  「娜塔麗,我會比你更感到放心。我背上壓著一個對不起你的重負,至少有你肚子裡懷的嬰孩那麼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是多麼感激你。」他把一隻瘦弱的小手放到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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