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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羅斯福夫人說:「毛姆先生……要是德國進攻蘇聯,英國會援助俄國嗎?還是讓斯大林自作自受去?」

  這位作家朝總統的夫人望了好幾秒鐘。死寂的沉默籠罩著全桌。「我……我實在說不好。」

  「威利,你要知道,」總統說,「這裡很多人都不相信魯道夫·赫斯犯了神經病這個說法。他們傳說他是被派到那裡去告訴英國人說,德國就要攻打俄國了,要取得一個叫你們袖手旁觀的協議;作為回報,他們答應幫助你們保持住大英帝國。」

  「這正是《我的奮鬥》裡的計劃。」羅斯福夫人象個學校教師那樣坦率地說。

  薩默塞特·毛姆在總統和他夫人的爽快語言的交叉火力下,只攤了攤雙手,往椅子上一縮,樣子顯得又小又老,而且疲憊不堪。

  「薩姆納,」羅斯福說,「要是英國人不援助俄國,你認為我們能向美國人民說清楚嗎?」

  「總統先生,我想那麼一來,對英國的援助也就吹了,」薩姆納·威爾斯說。「如果希特勒是對全人類的一個威脅,那是一回事;如果他只是對大英帝國的一個威脅,那又是大大不同的另一回事啦。」

  總統瞟了英國作家一眼,用輕鬆得多的語調說:「哦,我來再切點羊羔好不好?」

  「總統先生,勞駕您給我切點,」皇太子妃提高了嗓音說。

  「自然,希特勒在東邊集結軍隊也許正是為了入侵英國哩。」妃子的英語發音很準確,略帶些斯堪的納維亞口音。帕格想,她這是正在機智地替毛姆适才一瞬間的窘促打圓場呢。這之前,她一直沒有開口。「你們知道,每逢希特勒開始一個新的戰役,斯大林就這裡掐點什麼那裡捏點什麼的。這也許是為了顯示實力,好讓斯大林不敢染指羅馬尼亞的油田。」

  「那倒也是可能的,」薩姆納·威爾斯說。

  「歐洲政治可以糾纏不清到這麼可憐的地步,」羅斯福夫人說。

  「可是當前都歸結到希特勒的衝動上,」總統說。「可惜咱們得跟這個怪物生活在同一個世紀。喂,這兒有兩位同那個傢伙面對面長談過。咱們來一次『民意測驗』吧。薩姆納,你認為希特勒是個瘋子嗎?」

  「總統先生,我曾儘量尋找這方面的證據。可是正象我所報告的,我發現他是一個冷靜、很有知識、巧妙的鼓動家,很有尊嚴,而且——我擔心——他還有一定的魅力。」

  「你呢,帕格?」

  「總統先生,您可別誤會;在我看來,到現在為止,所有的國家首腦相同的地方比不同的地方要多。」

  羅斯福好象大吃一驚,隨後把頭朝後一仰,哈哈大笑起來。於是旁的人也笑了。「呃,這話可有分量!在我自己的餐桌上,竟然把我和希特勒相提並論了!帕格,你最好快快把你的話講個透。」

  「然而我說的是實話,先生。同他面對面相見,他給人一種強有力的感覺——儘管我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他有令人難以置信的記憶力,談話的本領驚人,能有條不紊地列舉許多事實。在公開演講的時候,他經常象個地地道道的瘋子那樣胡言亂語。不過,我相信他只是為了投德國人之所好才那麼幹的。這一點給我的印象也很深。他善於扮演完全不同的角色。」

  羅斯福這時略有些笑容。「對,帕格,幹這種行當就得有那樣的本事。他當然是個能幹傢伙。不然的話,他也不會給咱們製造這麼多麻煩啦。」

  羅達忍不住問了一句:「帕格,你到底什麼時候同希特勒談過話?這對我可是個新聞。」做妻子的這種不加掩飾的受委屈的語氣使總統笑了起來,笑聲響遍了全桌。她轉過身來對羅斯福說:「真的,他的嘴巴總是閉得嚴嚴的。可是,這樣的事也不讓我知道知道!」

  「你用不著知道,」帕格從桌子對面說。

  「亨利上……上校,」薩默塞特·毛姆朝前彎了彎身子說,「我向一位同……同行致敬。」

  談話分散成輕鬆的閒談了。羅斯福對羅達·亨利說:「親愛的,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你丈夫的這個稱讚不能更高了。」

  「我這可不是有意的。想想看,他就是個斯芬克斯①,他這個人。」她朝帕格送去一個溫情的眼色。這時,她對他十分親切;老實說,她對整個世界都是親切的,因為一瞬間她在總統的餐桌上很自然地取得了成功。

  ①希臘神話中獅身人面的怪物,它專給路人出謎語猜。這裡是說維克多·亨利叫人捉摸不透。

  「帕格是個優秀的軍官,」總統說。「我認為他會幹出些大事情來。」羅達興奮極了。「總統先生,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並不是人人都配有一位這麼漂亮的太太,」羅斯福用一種連她袒露著的部位也領略了的、確乎充滿人情味的眼色望了她一下,「可是,羅達,他配。」

  出於世上最古老的本能,羅達·亨利飛紅了臉,朝著羅斯福大人那邊望去。這時,羅斯福夫人正和薩姆納·威爾斯深談。羅達心裡忽然閃了個念頭:這位高個子的女人嫁了個個子很高的男人。但是帕格至少可以走路。羅達想,生活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取得了平衡。這個讓人頭暈目眩的情勢正在使她變得達觀起來。

  梅德琳和拜倫各坐在餐桌的一邊。她坐在毛姆和威爾斯之間,拜倫坐在皇太子妃和一個名叫莉蘭諾的穿一身紫的老婦人之間。這位老婦人在整個晚上什麼也沒說,看來顯然是住在白宮的一個親戚,興趣主要在吃上頭。梅德琳先是和副國務卿後來和那位著名作家在交談。她臉上活潑、奮亢而快活,不住地用手比劃著做手勢。當她告訴毛姆她的職業時,毛姆答應在克裡弗蘭的訪問節目裡出現。他坦率地說,他到美國來就是為了替英國作宣傳的,所以他何樂而不為?她高興得要命。

  在整個晚宴上,拜倫一直坐在那裡悶聲不響,泰然自若,置身度外。維克多·亨利留意到羅斯福用困惑的目光望著他。總統總喜歡叫人人都高高興興的,在他周圍只要春氣洋洋的面孔。帕格不斷地瞅他的兒子,希望和他的目光相碰,然後暗示他振作起來。

  吃冰激淩的時候,總統趁著餐桌上消停的一刹那說:「我們還沒聽到這位潛艇軍官說什麼呢。拜倫,你倒天生的適合那小沉默的工作。哈哈。」這個年輕軍官只對他憂鬱地笑了笑。

  「你們那個單位士氣怎麼樣?」

  「很好,總統先生。」

  「你是不是準備隨時打仗,就象毛姆先生所希望的?」

  「就我個人來說,我恨不得馬上打。」

  「哦,就是應該有這樣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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