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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羅達正在儘量不去注視瑪塔皇太子妃,她覺得那位妃子拿雞尾酒杯的樣子像是在捧著笏。羅達無意中也在模仿她的姿勢。羅達斷定自己的肌膚差不多和妃子的一樣好看,雖然妃子比她小,有這麼多的黑頭發,梳的髮式還挺可笑。她腦子裡盡想著王室,沒跟上席間關於戰爭的談話。所以當大家站起來的時候,她有點吃驚。他們留下總統,隨著羅斯福夫人走到電梯那邊。等他們到了餐廳,弗蘭克林·羅斯福已經坐在那裡,被安置在主人的席位上。這裡,敞開的窗戶也吹進濃郁的花香,還攙雜著餐桌中央一隻大銀碗裡荷蘭石竹的芳香。

  「哦,今天可是個好日子!」他們就座以後,總統大聲說,顯然要使大家都感到自在。「福特公司最後答應皮爾·克努德森在他們的大廠房去建造解放者式轟炸機。我們一直在為這件事著急。看來實業家們終於也覺醒過來了。」他開始喝湯,大家也吃了起來。「到秋天,我們每個月要製造五百架重轟炸機,這下可以辦到了。毛姆先生,這是可以傳給英國的大好消息!到秋天,我們每個月要生產五百架重轟炸機。這可是很有份量的情報。」

  「總統先……先生,有……有份量的情報是……」毛姆的結巴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所以都留心聽他說完。「是你說……說你們將要生產它們。」

  作家還沒說完,總統就笑了,然後又大聲笑了起來。帕格看得出,這位在白宮下榻的客人是享有開玩笑的特權的。

  「在上次大戰期間,毛姆先生是英國的一名間諜,帕格,」總統從餐桌對面說著。「嗯,他還寫過一本間諜小說呢——《阿申登》。你在這兒說什麼可得小心點兒,丘吉爾會馬上知道的。」

  「總統先……先生,你知道一個白宮的客人永遠不會幹那種事。你可以相信我現在已經不是一隻雪……雪……雪貂了,

  我已經變成一種更低級的動物。一……一……一個吃閒飯的。」

  羅斯福夫人在哄堂大笑中愉快地說:「弗蘭克林,為了湊成個好日子,還發生了些什麼呢?」

  「哦,那些小子作了無數次修改,終於完成了我要作的重大演講的草稿,看起來還不錯,還不錯。所以我請他們吃咖啡和三明治。現在我把他們鎖在樓底下,再改一遍。薩姆納,現在該把賭注押在哪兒?我應該要求國會宣戰呢,還是宣佈護航?還是什麼別的?象這樣懸而不決連我也受不了啦。」總統笑了,隨後又說:「毛姆先生,作為一個大作家,您猜得出我要講些什麼嗎?是戰爭?是護航?還是什麼真正新的靈感?」

  「總統先生,你記……記得你讀過的《奧列佛·退斯特》嗎?『先生,求求您,我還……還要點兒。』①」

  「當然記得,」總統說,他那雙長得很近的、機靈的眼睛閃爍著,等待著一個笑話。

  「那麼,先生,求……求您,」作家把臉繃得十分嚴肅地說,「我要……要點兒戰爭。②」

  ①《奧列佛·退斯特》是英國小說家狄更斯寫於1838年的一部長篇小說。

  ②引文見小說的第二章,描寫主人公在貧兒習藝所裡吃粥的時候,吃了一碗不飽,還要一碗,被管理員認為大逆不道,趕了出來。英語裡「還要點兒」與「要點兒戰爭」發音近似。

  全桌上都爆發了笑聲。

  「哈,哈,哈!說得正象個英國特務!」總統說,又普遍引起一陣笑聲。

  穿制服的侍役清了桌面,準備上另一道菜。弗蘭克林·羅斯福顯然對切那塊小羊脊肉很感興趣。羅達·亨利鼓起勇氣說了句:「哎,要是帕格能切得那樣有多麼好!」

  「噢,我相信他能。」總統得意洋洋地拱起他那濃重、斑白的眉毛,很巧妙地揮起那把刀割去。「羅達,我喜歡把羊羔片成這樣,你呢?不喜歡大厚塊,也不喜歡薄片片。訣竅就是得有一把快刀,和一隻果斷的手。」

  維克多·亨利正在回答羅斯福夫人關於納粹德國的問題。他提高了嗓音,因為她說過她的耳朵有些聾。

  「帕格,你在說什麼?」總統一邊切肉,一邊豎起一隻耳朵說。「我漏掉什麼有趣的話了嗎?」

  「先生,我剛才在說,我離開德國的時候,他們剛開始加快速度搞工業。」

  「真奇怪。那麼他們沒加快速度的時候,成績也不壞呀。」

  「哦,總統先生,事實是,旁的國家比他們還差勁。」

  羅斯福把臉朝向坐在皇太子妃右首的毛姆。「威利,亨利上校也曾幹過情報這一行。他在柏林當海軍武官的時候,早在希特勒和斯大林簽署那個協定之前就推斷出來了。所有那些機警的外交官、將軍和專欄作家都給騙得一怔怔的,可是帕格早就知道了。帕格,你現在怎樣推斷?大批軍隊在東線的集結意味著什麼?希特勒會攻打俄國嗎?」帕格從總統那聰穎、機智的一瞥明白他心目中想的是在火車上所討論的那個文件。

  「總統先生,自從那次碰上好運氣之後,我就丟掉了我的水晶球①,把我的證書扔了。」

  ①歐美星蔔家用水晶球算命,妄測未來。

  毛姆搖了搖一隻暴著青筋的、為煙草染汙了的手指。「上……上校,幹咱們這……這一行,永遠別承認是碰運氣。」

  「薩姆納,你怎麼看?」總統說。

  「如果仔細研究一下《我的奮鬥》,」薩姆納用殯葬承辦人的口氣說,「遲早他要進攻,這是沒法避免的。」

  「他多久以前寫的那本書?二十年前?」弗蘭克林·羅斯福說,他那有力的聲音使羅達很強烈地想起他廣播時的樣子。

  「我可不願意受我老早說過或者寫過的東西的約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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