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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從戰爭消息看,德國確實沒有削弱的跡象。在希臘,他們抓到了大批大批的英國俘虜,奪取了堆積如山的軍火。在大西洋上,他們炸沉了大量的船隻。他們從倫敦和利物浦上空丟下了比一九四〇年的閃擊戰中還要多的燃燒彈。他們包圍了托布魯克,還從英國地中海艦隊的頭上飛過,在克裡特島發動了令人吃驚的空降入侵。在戰區的各個方面,他們都在這樣傾瀉著軍事活力,這種熔岩般氾濫著的暴力真是可怕。面對著這一切,維希的法國畏縮起來,正和納粹談判著一項把北非拱手交給他們的交易,說不定連法國的強大艦隊也要一併奉送呢。對那些盡力想使法國保守中立、不讓德國染指非洲的法屬達喀爾(它伸出在海面上、控制著整個大西洋)的美國外交官來說,真是碰了個鼻青臉腫。

  看來沒有力量能使納粹停下來。在克裡特島上築下深溝高壘、裝備精良的英軍宣稱在大量殺傷從天空來的入侵者,然而不管抓住降落傘背帶跳下來的是死是活,或者隨著滑翔機撞落在地上,大批的空降部隊還是來了。原來很富於自信的英國公報語氣變得越來越含糊。他們似乎已承認德國人以難以置信的代價終於奪取了一個飛機場,後來又奪取了另一個。不久才明白,原來希特勒在克裡特島幹著一件嶄新的事:完全不憑海軍力量,光從空中名副其實地從英國海軍的虎口中奪取一個防禦堅固的海島。這個消息對英國的威脅大極了。除了這個嚴重敗績本身之外,克裡特島越發像是戰局收場的一次演習。

  可是美國仍舊無所作為。在作戰計劃處內部,陸軍和海軍的分歧開始變得越來越大。維克多·亨利這一派主張立即在北非採取強有力的行動,以拯救英國:護航,佔領冰島,盡一切力量輸送軍火。可是陸軍方面估計英國只有三個月就得垮臺,主張在巴西和亞速爾群島方面採取行動,預防納粹以達喀爾為據點侵入南大西洋。總統在這兩種計劃之間搖擺,舉棋不定。

  這時,傳來十分可怕的消息:德國一條新建造的軍艦「俾斯麥號」在格陵蘭海面上從十三海裡以外用一陣排炮擊沉了英國強大的軍艦「胡德號」,然後在北大西洋的濃霧中逃得無影無蹤!這下把全國從春意闌珊中震醒過來了。總統宣佈將作一次重大的廣播演說,報紙和廣播中充滿了對這次演說的推測。他會不會宣佈開始護航?他會不會要求國會宣戰?「俾斯麥號」這個銳不可當的戰績似乎表明,希特勒除了陸地和天空外,他也正在取得海洋的霸權。大西洋的實力均勢忽然起了明顯而可怕的變化。

  羅達對這個沉痛消息的反應是以焦躁、瘋狂的心情大聲嘮叨著白宮會不會在她已經普遍告訴了她所有的朋友之後,又取消這次晚宴的邀請。弗蘭克林·德·羅斯福多半已經在準備參戰了,他哪裡還會去理會一次社交性的宴會——尤其請的又是象他們這樣無足輕重的人。維克多·亨利為了得到些安寧,特別去問了下總統的海軍侍從:白宮的邀請沒有變動。

  「爸,你怎麼看,英國軍艦會逮住『俾斯麥號』嗎?」

  拜倫跨坐在澡盆邊上。他留意維克多·亨利刮臉的時候仍然喜歡把一條腿放在澡盆上。帕格的刮臉動作也沒有改,仍舊是依次刮雙頰、下巴和脖子,然後皺起眉頭以伸出上唇。拜倫小時候就無數次地象這樣坐在那裡,和他爸說著話。

  「嗯,勃拉尼,他們宣稱『威爾士親王號』在格陵蘭附近

  打傷了它的側翼。可是德國人很有損壞控制的本領。我到『俾斯麥號』上去過。它是一個海上的鋼鐵蜂窩,要是被擊中了,他們多半把灌進水的部分封閉起來,然後關上燈往回跑。英國人正在傾全力搜索『俾斯麥號』,什麼護航、什麼地中海,都顧不上了。他們知道『俾斯麥號』在朝什麼地方跑——往

  法國海岸,開足了馬力往那裡溜。英國人也知道『俾斯麥

  號』的最高速度。照理說,飛機應該可以發現它,除非……」他把刮臉刀在水裡涮了涮,又甩一甩。「除非『俾斯麥號』根本沒受到損傷,那樣的話,任何護航船隊碰上它也只好聽天由命了。從它表現的火力控制來看,半小時之內它足可以炸沉四十條船。」

  「我多麼願意參加這個搜索行動啊,」拜倫說。

  「你願意嗎?」帕格用喜悅的眼色望瞭望他的兒子。當拜倫看到他父親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時候,維克多·亨利卻看到兒子從一個蒼白、憂鬱、瘦臉膛的小男孩變成了一個漂亮、六尺高、穿了藍色嵌金軍服的海軍少尉。帕格用濕手巾揩了揩臉。「幾點啦?咱們快點兒吧。」

  拜倫隨著他進了梳妝間。「噯,爸,你跟總統很接近,對嗎?」

  帕格扣著襯衣鈕扣說:「接近?據我看,誰也不真正跟羅斯福先生接近,也許除了這個哈利·霍普金斯。」

  拜倫蹲在一條板凳上,望著他父親穿衣服。「昨天我又接到娜塔麗兩封信。她最後還是給卡住了。」帕格站在梳粧檯前面,朝鏡子皺著眉頭。「現在怎麼辦?」

  「還是為了那件事,爸。還是關於她叔叔的父親在入美國籍問題上胡扯一氣,他的護照有效期得不到續簽。這個官員答應給續簽,另外一個又刁難起來。這件事就這麼轉來轉去。」

  「叫你的妻子回國,讓她叔叔在那裡等待時機。」

  「爸,讓我把話說完吧,」拜倫揮起雙手。「本來一切都安排好了,他們甚至都買了船票。只是華盛頓的某種批准手續始終也沒下來。娜塔麗只好又把船票賣掉了。爸,他們現在可給德國人包圍了。德國人在法國、南斯拉夫、希臘、北非——也可以說在整個意大利。他們是兩個猶太人。」

  「這我知道,」維克多·亨利說。

  羅達在寢室裡大聲嚷道:「帕格,你過來一下好嗎?我的神經失常啦。」

  他發現她穿了一件緊身的藍色綢禮服,正對著一面全身的穿衣鏡凝視著自己,禮服背後敞著,露出內衣和一大片玫瑰色肌膚。「替我鉤上。瞧,我的肚子有多鼓,」她說。「這是怎麼回事?這件討厭的衣服在鋪子裡看的時候,一點也不象這樣啊。當時好看得很呢。」

  「你的肚子不鼓,」儘管她背後的光線很暗,維克多·亨利還是想法替她把扣子鉤上了。「你看來十分漂亮。」

  「啊,帕格。哎喲,我鼓出了一尺。我就象懷了六個月的胎似的,樣子可真怕人。我使的還是我最緊的一根腰帶。哎,這可怎麼好?」

  她丈夫把扣子鉤好以後,就走開了。羅達的樣子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她發出穿晚禮服時總要發出的聲音。她的感歎和質問都是故意誇張的,最好不去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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