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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羅達的缺乏經驗使她走入歧途。一場積累了二十五年的恩愛即便略有些變了味,一般說來也是不宜那麼一筆勾銷的。同伴的浪漫,同樣的激情,甚至同樣的金錢是輕易找不回來的。算計精明的蕩婦往往是這樣來抉擇的。羅達的苦惱在於她自認為還是個好女人,不幸她在丈夫之外又搞了一場大戀愛,因而破壞了她一切的道德準則。在德國的時候,有一次她丈夫離家很長一個時期——她又正當許多男女失足的那個年齡——她失足了,結果就越陷越深。那種急於對自己保持好的評價的願望就更使她完全陷入混亂之中。

  她仍然喜歡——也許愛著——並且敬畏著帕格,然而他的事業日益使她感到失望。有一陣子,由於他那樣接近羅斯福總統,她曾希望他會搞出什麼大名堂,可是那也始終沒有成為事實。她的一些朋友都在炫耀著她們的丈夫新接受的指揮職位:戰列艦、驅逐艦縱隊和巡洋艦。迪格·布朗、保羅·漢遜和哈利·華倫道夫之間的競爭在他們的夫人之間也一樣進行著。羅達·亨利正在變成這樣一個人的妻子——他二十多年來本來—直和跑在前頭的一些人並駕齊驅,如今卻淪於日暮途窮的境地了。帕格的官運顯然不佳。這是羅達最痛心不過的事。她一直希望他有朝一日至少當上海軍作戰部副部長。最後她還是選中了他,而沒有嫁給那些後來當上銀行董事長、鋼鐵公司總經理或陸軍裡的將軍(這些人不一定向她求過婚,不過如果她同他們訂過約會,接過吻,她就認為本來有可能同他們結婚,而為了帕格的緣故放棄了)。現在看來他連個海軍少將也未必當得上!隨著他在海軍部的那個小房間裡工作的每個月,那個有限的目標也日益渺茫,而他的那些競爭者在海上指揮的資歷卻越來越老。羅達·亨利用這些念頭來促使自己下決心告訴帕格她愛上了另外一個男人。然而她並不是以歡快的心情來迎接這一時刻的。她左右搖擺,準備隨時被推到任何一邊。

  帕格從護航旅行歸來時,她不在家。他沒從諾福克打電話,因為他知道她喜歡睡懶覺。他乘飛機回到華盛頓以後,發現家裡空空蕩蕩的:廚子走了,羅達出去了,郵件堆滿了他一書桌,也沒有咖啡。他不能責怪誰,然而回到的家是冷清清的。

  在作戰計劃處的辦公室裡,他偶然地碰上了帕米拉·塔茨伯利。她沒同勃納—沃克回英國。經過甄別能擔任絕密工作的秘書是不多的,所以英國採購團暫時徵用了她。帕米拉輕快、活潑,穿了那身黃綠色布上衣顯得很清新,沒有一點點戎裝味道。帕米拉用一種他在家裡所沒找到的溫暖招呼他。他約她到海軍自動餐廳去吃午飯,在一刻鐘裡匆匆忙忙地吃了夾餡麵包、餡餅和咖啡。帕米拉談到勃納—沃克把她留下來使她多麼不愉快。「我願意這個時期呆在國內,」說著眼睛都有些潮潤了。「我並不象有些人那樣,真的認為英國已經完蛋啦;然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腦子裡是會閃現怎樣忍受德國軍人和街上換了招牌的畫面的。這是一種一陣陣地變得真實得可怕的噩夢。」她搖了搖頭,微笑著。「自然,這只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刻。你這可憐蟲,氣色倒挺好。海上的生活顯然對你更合適。你象年輕了十歲。我希望你老這樣年輕下去,或者再回到海上去。」

  「哦,我也儘量散步,打網球,但是那和在海上究竟不一樣。」

  「自然不。」

  他問起又得到台德·伽拉德的什麼消息沒有,可是什麼也沒有。他們隨隨便便地說了聲再見就分手了。這一天其餘的時間裡維克多·亨利整理著堆積成山的文件,感到暢快多了。

  家裡,羅達穿了件鮮紅的衣裳,把飲料加上冰,乾酪和脆餅乾已準備好了,在等著他。她的神態和言談使他感到有些異樣。她嘮嘮叨叨地談著房子的事。她急於談,又是那麼滔滔不絕,一開頭他怎麼也找不到機會告訴她白宮請客的事。那天剛過中午,她一看見帕格在梳粧檯上給她留的紙條,就同一個房產代理商跑出去了。她去看了三所。所有她抑制起來的犯罪感都集中在這個房子問題上,好象只要讓帕格相信她在不辭勞苦地找房子,她的罪行就可以掩蓋住了。這其實是說不通的。她正要把消息透露給他。她是憑著神經性的本能來行事的。看到帕格潦潦草草地寫的那個簡短便條,就立即得到了信號:「他回來了,要把住關。」

  關於一所從未見過的房子的缺點嘮嘮叨叨地說個沒完,帕格當然不感到興趣,但他還是勉強聽了下去。然後,羅達又談起那個痛心的問題——最近的升遷:那個糊塗蟲、色魔、酒鬼奇波·潘寧頓把「赫勒納號」弄到手了;還有,帕格可知道連皮爾·福萊都在珍珠港指揮上一個驅逐艦中隊了?帕格在羅達說個不停的時候插進一句話——這是晚飯桌上吃著肉的時候——告訴她關於總統的邀請。她驚奇得張大了嘴:「帕格!真的嗎?」她問了許多問題,大聲嚷著她在發愁穿什麼衣裳好,並且帶著惡意的滿足說著當安妮特·潘寧頓和苔米·福萊聽到了這件事的時候,她們會怎樣感覺。

  她這番表演太拙劣了。他正在看到她最壞的方面——比她最壞的表現還要壞,因為她的品德從來還沒這麼低下過,儘管她仍然長得很漂亮,她的肌膚也還象以前那樣細嫩光滑。帕格發現他自己正在冷眼觀察他的妻子,就象在判斷職業上的事物似的。很少年過四十的妻子經得起這麼仔細觀察。

  那晚上,維克多·亨利從他所熟悉的跡象看出,羅達暫時還不歡迎他進她的寢室。他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老早就認為羅達有權利不時地在生理上或精神上發作這麼一下,儘管對於在海上漂蕩了六個星期的帕格,這是太難堪了。他好久都沒睡著。他不斷地思考著在首都所發現的那種對戰爭漠不關心、得樂且樂的情緒,想到《租借法案》通過之後,美國總算對剷除納粹主義也作了一點貢獻。似乎沒有一個人關心實際上究竟生產了、並且用船運走了多少物資。作戰計劃處那邊的數字叫他大吃一驚。互相衝突的委員會和辦事處,互相矛盾的指令,陸軍航空兵團、海軍和陸軍互相重複的要求,而英國方面的需要壓倒了整個計劃。在一系列亂糟糟的驚人的會議、會談和油印文件中,《租借法案》陷於癱瘓了。

  他也不斷地在心裡琢磨著他的妻子和那個英國姑娘有多麼不同。最後,他爬了起來,把一杯烈性的威士忌象吞藥丸那麼喝了下去。

  那個星期的下一半,希特勒的副元首,那個黑眉毛的狂熱的魯道夫·赫斯忽然獨自飛到蘇格蘭,跳降落傘著陸,要求會見溫斯頓·丘吉爾。聽到發生這樣的事,帕格象大多數人一樣,也高興起來。有那麼一兩天,德國好象要分裂。可是納粹立即宣佈,赫斯是由於為國操勞過度,以致神經失常。英國人公開沒作什麼表示。帕格從帕米拉那裡聽說(她又是從大使館聽到的)赫斯事實上已經瘋極了,他被關在療養院裡,胡亂說著他的和平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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