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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九


  傑妮絲說:「那麼你那位老闆呢?」

  「休·克裡弗蘭嗎?提他幹什麼?」

  兩個年輕女人互相望著。傑妮絲的嘴角彎起了會意的皺紋。梅德琳那塗著脂粉的蒼白的臉漲紅了。「說呢,傑妮絲,你幹嗎咧嘴笑呀?」她把馬提尼酒大部分都喝光了。

  「我不知道。你總一個接一個地跟一些莫名其妙的男人往來。」

  「如果你的意思是說我在暗地裡等著克裡弗蘭先生,」梅德琳用她父親那樣明快的語氣說,「那你是大錯特錯了。他是個大腹便便、粉頭髮、滿臉雀斑的男人,比我大十歲。我個人是把他看作一條蛇的。」

  「親愛的,蛇會催眠術啊。」

  「對,它只能催兔子和鳥兒,我兩者都不是。」羅達走到一張中國式的小桌跟前去接電話。「喂,你呀,」她說。「你在哪兒?……哎呀,我的天……好,自然,好吧。我把票給你留在售票處。好,好,他們已經等了好幾個鐘頭啦。好,回頭見,親愛的。」她掛上電話,對客人們擺動著那雙又長又蒼白的手。「哦,咱們把酒喝幹吧。帕格來電話表示抱歉。他正在白宮,也說不準什麼時候能夠脫身。」

  在華盛頓,一個在宴會上缺席的人如果正在白宮,他那張空著的椅子並不使客人們感到難堪。正相反,誰也不問維克多·亨利在那座行政大樓裡正幹著什麼,甚至也沒人對羅達的話議論什麼。她把勃納—沃克安置在她的右首,把參議員放在她的左首,說:「經過這麼些年,我還是掌握不好這些禮數。一位是美國參議員,一位是英國貴族,上下怎麼擺呢?參議員,我就把咱們這位外賓放在上座了。」

  「絕對恰當,」拉古秋說。

  埃裡斯特·塔茨伯利說:「參議員,表決《租借法案》的時候如果你能把席位讓給他,勃納—沃克勳爵這回一定欣然把上座讓給你。」

  「噢,成交,成交。」這位空軍準將大聲說,他那掛滿了勳章的軍服使羅達眼花繚亂。人人都笑起來了,塔茨伯利笑的聲音最大。「哈哈哈!」這位記者的肚皮在他那橫掛著一道大金鏈、皺皺囊囊的背心的廣闊空間下面顫動。羅達說:「哦,這種精神真好!我正有點兒擔心我們這些英國朋友會把拉古秋參議員活活吞下去呢!」

  參議員眯起眼睛來。「你們英國人缺肉不至於缺到那種程度吧,對嗎?」一陣笑聲過去以後,他又接著說下去。「不,說真的,羅達,我很高興你使我們聚在一起。也許我已經使咱們這位朋友相信我並不是喜愛納粹的人。我只不過是九十六個人中間的一個,我有我自己的觀點。我當然不贊成惠勒參議員那個發言。說什麼《租借法案》將要把美國男兒葬送掉四分之一。那話講得沒邊兒了。不過要是羅斯福有意向英國

  免費贈送軍火,他為什麼不乾脆站出來直說,何必拿這個《租借法案》來哄騙我們?這簡直是把我們當成了傻瓜!」

  「我去參加了一次紐約的反戰集會,」梅德琳插嘴說,「一個演講人說了個有趣的故事:一個流浪漢在街頭攔住個闊佬說:『先生,我都快餓死啦,請您給我兩毛五。』那個闊佬說:『親愛的夥計,我不能給你兩毛五,我可以借給或者租給你兩毛五。』」

  拉古秋參議員大笑起來。「妙極啦。我一定把它用在我下次的發言稿裡。」

  巴穆·柯比從餐桌對面說:「你真的願意從共產黨方面搜集材料嗎?」

  「那是個共產黨召集的會嗎?不過,故事總是故事。」

  「這種集會真是發瘋,」傑妮絲說。「今天下午我坐出租汽車經過賓夕法尼亞大街的時候,在白宮前面給卡住了,簡直寸步難移。新聞攝影記者也在那兒,給糾察隊拍照。共產黨舉著標語牌圍成個圓圈走著,齊聲唱著『美國兵不去』。他們旁邊有一群女人——美國基督徒母親協會的——就跪在人行道的積雪裡祈禱。那個司機告訴我說,她們要二十四小時不停地禱告下去,直到把《租借法案》擊敗或者否定掉為止。說實在的,從夏威夷來到這兒,我覺得這個國家簡直發瘋了!」

  「這就正好說明反對這個法案的運動有多麼廣泛,」參議員說。「各方面的人都有。」

  「正相反,」柯比插嘴說,「兩邊的極端派似乎都反對援英,可是中間的群眾是贊成的。」

  拉古秋參議員朝空中揮了揮手說:「不是這樣,先生。我一輩子走的都是中間道路。你們應該聽一聽參議院餐廳裡那些靜悄悄的交談。對你們說,要是他們不必擔心大城市裡的猶太人的話(我也不怪猶太人有那樣的感覺,不過這個問題不能在狹隘的基礎上來決定),馬上就還會有二十票投到我這方面來。我仍然認為不會再多了。票數天天都有變化。要是這風浪再繼續一個星期的話,這個法案就吹了。」

  臨街的大門打開又關上了。維克多·亨利走進餐室,一面撣著他那件藍色軍大衣上的雪花。「向各位道歉,」他一邊脫大衣一邊說。「不必,不必,不必站起來,我就來參加,等會兒再換衣服。」

  可是男客都站在那裡。維克多·亨利圍著桌子走了一遭,和客人們一一握手——最後握手的是巴穆·柯比。「哦,」他說,「可好些日子沒見啦。」

  「確實很久了,太久啦。」

  只有對這位科學家最熟悉的羅達領會到他那副笑容是尷尬和做作的。她為這一瞬間擔了兩個星期的心,可是現在有的卻是一種意想不到的感覺——想到兩個這樣的男人都愛著她,她感到既愉快又驕傲。當她的情夫握住與她結婚二十五年的丈夫的手時,她絲毫也沒有犯罪的感覺。柯比要比亨利上校高出不止一頭。他穿著一身黑白條紋的禮服,看來是個滿神氣的傢伙。可是帕格也是神采奕奕:他腰身筆直,身材不高,但很結實,深陷的眼眶裡那雙疲倦的眼睛顯得十分銳利,生氣勃勃。他的整個儀錶都顯示著活力——這是她自己的丈夫,剛從白宮回來。羅達感到自己幸運、美麗、受到寵愛。她的思緒混亂而愉快,但處境十分保險。這實際上是她一生中最愜意的一刹那,而它象夢一般轉瞬就逝去了。帕格在他的座位上坐了下來,開始吃他的冷盤鮮蝦。

  「這話說得象馬後炮了,」他對柯比說,「不過,我確實想向你道謝,感謝你去年夏天從紐約開車送羅達到潛艇學校去看拜倫。那路程可不短呢。」

  柯比把他那雙大手朝兩邊一攤。「可是看看潛艇基地也真是一次了不起的經驗。你的朋友塔利上校陪我們參觀的時候可給我們講了些我們一竅也不通的事。」

  「瑞德·塔利在學校裡總得滿分,」帕格說。「我有點兒疑心拜倫全靠他一臂之力才畢業的。不過我也沒去問他。」

  對羅達來說,這兩個男人實際上直截了當地談起那次宿命性的旅行倒是一幕動人心弦的戲劇。她快活地說:「哎,帕格,你總是揭可憐的勃拉尼的短。瑞德告訴我們說,在坦克訓練班上他還得了冠軍哩。有一回他一直到肺部都給卡住了,可他一開始就安然脫身,完全沒有受傷,冷靜得象條魚似的。哦,我們去看他的時候,他們正派他指導坦克班呢。」

  「那只是自我保存,並不叫工作——勃拉尼一向是善於那樣的。」

  「自我保存也是一種才幹哪,」帕米拉·塔茨伯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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