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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啊,不成問題。不過我堅決相信台德還活著,而且正在歸途中。下次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很可能已經結了婚。那樣會合適得多,彼此也好辦得多。不管怎樣,今天仍然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現在這已經是件不可改變的事了。」

  維克多·亨利感到無法再往下談。他所愛的這個姑娘的年輕聲音裡憂鬱、溫和的調子使他的喉嚨發哽;而他又拙日笨舌,找不到合適的話向帕術拉談他的感受。「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的,帕米拉,」他笨拙可笑地說,清一清嗓子。「我是一分鐘也忘不了的。」

  「你忘不了嗎?太好了。我也永遠忘不了。幾個鐘頭抵得過整整的一生,是不是?我想是的。好了!再會,亨利上校,旅途平安。我希望你家裡都好。」

  「再見,帕姆。我希望台德能夠回來。」她的聲音有點兒變。「有人找我來了。再見。」

  維克多·亨利雖然很疲倦,卻是神經緊張,沒有一點睡意,他於是換上便服,溜達到弗萊德·費林住的吵鬧而又悶熱的公寓裡。本周初附近爆炸了一顆炸彈,把全部窗玻璃都炸碎了,現在擋了棕黃色的膠合板代替。費林曾作過一次廣播,描寫他在一陣如雨的玻璃屑中的感受,獲得極大的成功。

  「塔茨伯利小姐呢?」費林問,遞給維克多·亨利一杯用杜松子酒和一點紫紅色的罐頭果子汁調成的混合酒。

  「打德國人去了。」

  「好極啦!」這位廣播員象雜耍演員似的模擬英國口音說。

  帕格坐在膠合板做的護牆板下面灰塵僕僕的長毛絨沙發的一頭,看著人們喝酒跳舞,心裡納悶自己幹嗎要到這兒來。他看見一個高個子的年輕姑娘,穿一套剪裁入時的紅衣服,又長又黑的頭髮梳到耳朵後邊。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這姑娘帶著一種既大膽又懷有希望的、把握不定的微笑走了過來。「喂,再來一杯混合酒麼?看您的樣子象個重要人物,又很寂寞。」

  「沒有比我更不重要的人物了。我不想要混合酒,倒是希望有個人作伴。請過來一道坐會兒吧。」

  這姑娘馬上坐了下來,蹺起了一雙穿絲襪的漂亮的腿。她比帕米拉好看,看來不到二十。「我來猜猜看。您是陸軍航空兵團的一個將軍吧。他們一般比較年輕。」

  「我只是個海軍上校,離家很遠很遠。」

  「我叫露西·索姆維爾。我媽媽要是知道我先找陌生人講話,准會揍我一頓。不過在戰爭時期,一切都有所不同,對不對?」

  「我是維克多·亨利上校。」

  「維克多·亨利上校。聽起來多象美國人。」她用一雙毫無顧忌的眼睛看著他。「我喜歡美國人。」

  「我揣摩你遇見過不少吧。」

  「啊,一大堆。一個比一個強,」她笑了。「轟炸可怕極了,不過也讓人興奮,是不是?生活從沒有這樣讓人興奮。你根本不知道晚上是不是回得了家。這樣的日子怪有意思的。我知道有的女孩子晚上出門乾脆把化裝品和睡衣都帶在身邊。親愛的老媽媽連一句話也沒法說!」

  這姑娘調皮而誘人的目光告訴他說,這可能是股情欲的火焰等你去點燃。戰時的倫敦就是這樣的地方,他想:「除此都不時髦!」但是這姑娘跟梅德琳一般年紀,在他眼裡算不得什麼;而他又剛同帕米拉·塔茨伯利沉悶、冷淡而辛酸地分了手。他避開她蕩漾的眼波,說了些枯燥無味的關於晚間新聞的話。過了一會兒,一個身材魁偉的陸軍中尉走了過來,邀請露西·索姆維爾喝一杯,她跳起身來走了。不久帕格也就離開了。他一個人呆在屋裡,聽了會兒丘吉爾的演說,就上了床。他在熄燈前重讀了一遍羅達那封含情脈脈、纏綿悱惻的信。字裡行間似乎有某種陰暗而不愉快的東西。他猜想她可能同梅德琳有了齟齬,儘管信裡並沒有提到女兒的名字。他心想,老嘀咕這事也沒有必要,反正一兩個月內就要回家。他睡著了。

  羅達在去康涅狄格州的旅途上已經同柯比博士發生了曖昧關係。這就是帕格隱約察覺到的某種陰暗而不愉快的事。俗話說,受騙的丈夫總是蒙在鼓裡的;儘管羅達在信裡說話不夠慎重,露了些破綻,但沒有引起他的懷疑。

  戰爭不但促成人與人之間新的親密關係,也把舊的關係引向破裂。在這個忠實的典型——他海軍中的朋友這樣看他——接到他妻子的信的那一天,他和帕米拉·塔茨伯利之間並沒有什麼越軌行動,主要是那位姑娘已下了決心不鼓勵他。而羅達從新倫敦回來的旅途中卻失足了。這是事先沒有想到和預料到的。如果硬要約她幽會,她准會畏縮、拒絕。她只是同柯比停下來喝茶。從那個小客棧的後窗望出去是一個美麗的池塘,裡面有幾隻天鵝冒著濛濛細雨在粉紅色的荷花叢中游來遊去。他們單獨坐在這個安靜、舒適的地方,只有個老婦人侍候他們。他們對這次訪問拜倫很滿意,鄉村的景色也很美。他們原打算停留一個小時,然後開車去紐約。他們談到第一次在柏林郊外的午餐,談到在滕珀爾霍夫機場的離別,談到在瓦爾多夫旅館重逢時彼此的歡樂。時間過得很快,他們談話的口氣也越來越親密。後來巴穆·柯比說:「這個地方可真舒適極了!可惜我們不能住下。」

  羅達·亨利小聲兒說,連她自己都很難相信這幾個字是從她嘴裡吐出來的:「也許能。」

  也許能!這麼三個字就改變了一個人的生活和品格。那個老婦人沒有問什麼,給他們安排了一間臥房。

  在紐約,羅達和柯比在下午燦爛的陽光中聽到了帕格深夜聽到的丘吉爾的廣播演說。羅達替梅德琳和她自己挑選的公寓很不錯。房子朝南,屋外是一片低矮的褐色石頭。陽光整天穿過白布簾的窗戶照射到一間寬敞的起居室裡。室裡的陳設和裝飾一律用白、桃紅和蘋果綠三色。裝在綠像框裡的維克多·亨利和男孩們的照片放在一架白色鋼琴上。來訪的客人對這地方高雅歡樂的氣氛都有好評。

  「他點起一把火,火勢越燒越猛,直到把納粹暴政的最後殘餘從歐洲掃光……」柯比懶懶地坐在一把圈椅裡吸煙鬥,瞪眼瞅著收音機。

  「華麗的辭藻,這個老傢伙。」

  「你認為他們真能抵擋住德國人麼,巴穆?」

  「帕格怎麼說?」

  「他剛到的時候來過一封悲觀的信,以後就沒有再來信。」

  「真怪。他在那裡有一陣子啦。」

  「嗯,我對自己說,他如果有什麼不測,我會聽說的。我真擔心。」

  「當然。」

  丘吉爾的演講結束了。她看見他在瞧他毛茸茸的手腕上的表。「你的飛機什麼時候起飛?」

  「啊,還有一兩個鐘頭。」他關了收音機,慢慢踱到窗前,眺望窗外。「景色不錯。無線電城、帝國摩天大樓。可惜那座公寓樓把河上的景色遮住了。」

  「我知道此刻你想要的是什麼?」她說。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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