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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喝點茶。到喝茶的時候啦。」她看見對方突然粗獷地咧嘴一笑,就半含羞、半涎著臉微笑著,急煎煎地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真的喝茶,巴穆·柯比先生。」

  「茶是我心愛的飲料。至少最近是這樣。」

  「別討人厭啦,你!嗯,我去煮點茶好嗎?」

  「當然好。我正想喝茶。」

  「我想我應該發誓戒茶才對,因為我最先是喝茶墮落的。」她誘人地扭動腰肢朝廚房走去。「如果我能用喝醉酒來解釋就好了,可是我當時卻跟一個牧師的老婆一樣清醒。」

  他到廚房看她準備茶。巴穆·柯比喜歡在一旁看她走動,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使羅達感到自己又年輕起來。他們坐在陽光下的一張矮桌邊,她彬彬有禮地把茶倒好,把塗上黃油的麵包遞給他。再找不到更平靜、更莊重的一幅圖畫了。

  「差不多同在麥琪遜太太的客店裡喝的茶一樣好,」柯比說。「差不多。」

  「別提啦!你在丹佛要呆多久呢?」

  「只過一夜。隨後就得回華盛頓。我們的委員會準備會見幾個英國科學家。從樣本上看,他們搞出了些了不起的東西。我肯定他們會叫德國人大吃一驚的。」

  「真的!那麼你下一步是到華盛頓了。」

  「對。你也找個理由去趟華盛頓麼?」

  「啊,親愛的,巴穆,你難道不知道我認識那裡的每一個人?簡直是每一個人。我不認識的人,帕格也認識。」

  他苦悶地停頓一下後說:「這件事幹得不令人滿意,對不對?我不認為自己是個破壞家庭的人。特別是對在國外服務的軍人的家屬。」

  「哎,親愛的,我也不認為自己是個犯了罪的女人。從那天以後,這兩個星期天我都上教堂了。我並不感到有罪,反倒感到很新奇,我就告訴你這點。」她又給他倒了點茶。「這一定是戰爭的關係,巴穆。我也說不好。自從希特勒踏遍了歐洲、把倫敦炸成平地以後,一切舊的觀念似乎都變得無盡輕重了,這我也說不好。我的意思是說,比起眼前真實的東西來——比如在麥琪遜太太客店後邊的天鵝——那些可愛的粉紅色荷花、細雨、那只灰貓——茶、那些好吃的面餅——還有你和我。這些都是我能夠享受到的。」

  「我還沒告訴你我幹嘛要去丹佛。」

  「沒有。」

  「有一個人要買我的房子。準備出一大筆錢。我告訴過你關於我房子的事。」

  「對,聽說漂亮極了。你真的準備把它賣掉嗎?」

  「我常常談這件事。我一直在考慮。最後作出這樣的決定。我的大部分朋友都在丹佛。那後房子非常適於自己住、招待客人和接待來探親的兒女和孫兒孫女。我要是有妻子,就決不願意賣掉它。」他停頓一下,睜大了一雙嚴肅的棕色大眼看著她,眼神裡流露出靦腆和擔心的神氣。這種眼光本身就是求婚的表示。「你是怎樣想的,羅達?」

  「啊,巴穆!啊,多幸福的日子,」羅達的雙眼充滿了快樂。她並不十分感到吃驚,可是她所得到的安慰是難以形容的。這一來算是解了她心裡的一個疙瘩。這到底跟基普·托萊佛幹的蠢事不同,這不是一次失去理智的失足,而是一次奔騰的激情。既是奔騰的激情,情況就不一樣了。

  他說:「對你來說,這實在不應該是新聞。如果我當時不是那樣感受,我們是不會在麥琪遜太太那兒住下的。」

  「真的!啊,我的主。你那樣看待我,我是又驕傲又幸福。我當然是那樣。不過——巴穆!」她幾乎是快活地朝鋼琴上的照片揮了揮手。

  「我有些朋友也是在五十多歲重新結婚的,羅達。有的在離了婚以後,有的現在過著非常美滿的幸福生活。」

  羅達歎了口氣,用手指擦擦眼睛,朝他笑了笑。「你是不是要使我成為一個貞潔女人?你那樣做的確是好意,不過沒有必要。」巴穆·柯比真摯地俯身過去,閉緊了他肌肉鬆弛的大嘴。

  「帕格·亨利是個令人敬佩的人。並不是因為你是個不正經的女人才發生那件事的。在我們見面之前你們的婚姻中就有了裂縫。那是不能不有的。」

  羅達用顫抖得很厲害的聲音說:「帕格在我認識他之前是海軍裡個橄欖球後衛。我看過他參加的兩次陸軍對海軍的比賽。我有個男朋友愛看這類比賽——聽我講,巴穆,也許我會鎮定下來。他是個很有衝勁、令人激動的運動員,這個滿場跑的結實小夥子。後來,天呀,在華盛頓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就是帕格·亨利本人,就是報刊上常有他照片的這個人。戰爭在進行。他穿上嵌金線的藍軍服看起來雄赳赳的。我一定要說!呵,天哪,他用了在足球場上的那股勁兒來追求我。那些日子他顯得非常可笑。你要知道,帕格在願意的時候,他具有一種逗笑的才能。嗯,我交的男朋友都是華盛頓的老相識,都進的同樣學校,都是用同一個模子製造出來的,你知道。帕格卻與眾不同。他現在也是這樣。舉一個例子,他是個非常虔誠的基督徒。你可以打賭,光是這一點就不好相處!我的意思是說,從一開始情況就很複雜。我的意思是說,這絲毫不影響他談戀愛,不知我說清楚了沒有,可是——嗯,帕格是個不同凡響的人。我永遠會這樣說。我一定叫帕格膩煩了。我知道他愛我,可是——問題是他太海軍氣了!哎,巴穆,這個人讓我在婚禮宴會上站了半個小時,而他卻開車送他的指揮官去趕回諾福克的火車!這就是維克多·亨利。可是二十五年——天呀,現在我是第一次突然覺得自己非常、非常地不幸。」

  羅達用手帕掩著臉哭起來,兩肩不住地抖動。他走過來坐在她身邊。等她平靜下來以後,她看著他說:「你到丹佛去吧,不過你得問一下自己這個問題。我做了對不起帕格的事。難道你就不想到,有朝一日,由於意想不到的機緣我嫁了你以後,我會不會同樣也做對不起你的事呢?你自然會想到的。幹嘛不呢?」

  「因為我相信你很久以來就不愛你丈夫了。你對他有感情,可我認為你愛上了我。」他站起來。「我還是要去赴丹佛的約會,羅達。不過我不準備賣那所房子了。」

  「呵,賣掉了吧!對我來說,你還是照樣賣掉那所房子好,巴穆。我不過認為你有一天會後悔的。」

  「再見,羅達。我會從華盛頓給你來電話的。可惜這次我沒見著梅德琳。代我向她致意。」說著,他看了鋼琴上的照片一眼。「我想你的孩子們會喜歡我的。甚至拜倫那個怪孩子。」

  「他們怎麼會不喜歡你呢?問題不在這裡。」她送他到門口。他象一個出門旅行的丈夫一樣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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