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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侍者從他們旁邊經過,朝另外一張桌子走過去。亨利喊道:「我請你叫你們的頭頭來。」

  「您不是很著急嗎,尊敬的先生?」侍者嘲笑地說。「那您最好走吧。我們餐廳裡很忙。」他斷然轉過身去,背對著亨利,走開了。

  「站住!回來。」

  帕格沒有喊叫,也沒有咆哮。他只是用冷峻、鋒利的命令口吻,壓住了餐廳裡的一片嘈雜聲。侍者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去叫你的頭頭。馬上就去。」他直勾勾地盯著侍者的眼睛,表情嚴肅、認真。侍者的神色變了,他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附近就餐的人盯著他們,竊竊私語起來。

  「我想咱們還是走吧,」薩麗·福萊斯特說。「犯不上找麻煩。」

  侍者很快就來了,背後跟著一個禿頭、長臉的高個子,穿著一套大禮服,露出很匆忙、很不友好的神情說:「什麼事?您有什麼意見?」

  「我們是美國人,都是武官。」帕格嚴肅地說。「你們唱國歌,我們沒有起立。我們是中立國人員。這個侍者想尋釁。」他指著桌子,「他故意亂來,弄得很髒。講話很不客氣,還撞了這幾位女士。他的舉動很卑鄙。告訴他,叫他規矩點,最好給我們換一塊乾淨桌布,好上我們的點心。」

  維克多·亨利突然講出這些話時,那頭頭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在亨利的逼視下,他遲疑起來,望望周圍就餐的人,隨後即刻朝侍者大發雷霆,在空中揮動著雙臂,臉漲得通紅。他惡狠狠地發了幾句脾氣,然後轉身對帕格·亨利深深鞠了一躬,冷冷地說:「一定好好招待你們。我向您道歉。」說完就匆匆走開了。

  接著發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侍者完全恢復了原來的態度,簡直一點也不差,絲毫也沒有發火、抱怨或懊惱的痕跡。這件事後來就被忘掉了,以後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況。他很快就把盤子收走,挽上乾淨臺布。他微笑,鞠躬,開幾句小玩笑,還儘量不讓杯盤弄出響聲來。要不是他的臉漲得血紅,他就跟當初招待他們的討人喜歡、態度和藹的德國侍者一模一樣了。他們在叫飯後點心時,他笑嘻嘻地頻頻點頭,說著關於熱量的俏皮話,熱心地向他們推薦各種甜酒和烈性酒,笑著鞠了一躬,然後才匆匆地走開不見了。

  「我可不呆在這裡,」福萊斯特上校說。

  「可我們的點心還沒吃呢,」帕格說。

  「幹得太好了,」柯比對帕格·亨利說著,很特別地朝羅達瞟了一眼。「幹得太漂亮了。」

  「哎,帕格有他的辦法,」羅達爽朗地微笑說。

  「不錯,爸爸,」拜倫說。維克多·亨利匆匆看了他一眼,流露出對他很滿意的神情。

  美國人很不自然地匆匆忙忙吃著點心,只有維克多·亨利吃他的果餡餅,喝咖啡的時候很隨便。他打開一支雪茄,侍者連忙跑過來給他點煙。

  「我看,我們可以走了,」他說著,噴了一口煙。「時間都浪費掉了,上校跟我都在欺騙美國政府。」

  當天晚上,很晚吃過夜飯以後,他們在草地上喝咖啡。羅達說:「我看你帶回家許多工作。我本來以為我們能去看愛彌爾·傑寧斯的新片子呢。不過我可以帶一個女孩去。」

  「去吧。我可不是愛彌爾·傑甯斯的影迷。」羅達喝完咖啡,留下父子倆坐在幽暗的夜色裡。

  「勃拉尼,報告寫得怎麼樣了?進行得如何?」

  「報告?啊,不錯,報告。」拜倫坐在椅子裡,往前彎著身子,分開兩腿,胳膊肘放在膝上,握著雙手。「爸爸,我有點事想問您。我如果參加英國海軍或皇家空軍,您覺得怎麼樣?」

  維克多·亨利眨了眨跟,沉吟了片刻才回答。「你是想去打德國人,我猜對了吧?」

  「我在華沙過得很有意思。我覺得很有用處。」

  「這可是你的一個大變化呀。不過,我覺得當職業軍人現在已經過時了。」

  「不是作為職業。」

  帕格坐在椅子裡,朝前彎著身子,一面抽煙,一面看自己的雙手。拜倫老愛伸開兩腿,仰靠在椅子裡,這時卻模仿他父親。他倆的姿勢看起來一模一樣。「勃拉尼,我想盟國不會跟希特勒搞秘密妥協,可萬一他們訂了秘密協定呢?那就肯定會展開和平攻勢。假設你參加英國軍隊,很可能因此失掉你的國籍,這會給你帶來一系列困難,而且等戰爭一結束,怎麼辦?那你就該整天跟空洞的公文沒完沒了地打交道。為什麼不等一等,觀望觀望再說呢?」

  「我也這樣想,」拜倫歎了一口氣,朝椅上一靠。

  帕格說:「我倒不想給你這種值得欽佩的衝動潑冷水。不

  過當前最好還是在我們海軍裡擔任些積極的工作,並且……」

  「不了,渤謝。」

  「你聽我說完。你已經被任命為軍官。如果一旦發生戰爭,那些現在在海上的預備役人員將會得到最好的職位。你會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得到提升。戰爭時期你跟軍官學校畢業的人待遇一樣。」

  「那樣的話我得在裡邊呆好幾年,可是,到戰爭結束以後呢?」

  「你反正沒有別的事可做。」

  「我往錫耶納給傑斯特羅博士寫了一封信。我正在等候回音。」父親不再提這件事了。

  羅達去看愛彌爾·傑甯斯主演的影片,但她先辦了些別的事。她半路用車把巴穆·柯比博士從旅館接出來,送他到滕珀爾霍夫機場。其實完全不必要,因為柏林出租汽車很方便。但她提出來要送,柯比也接受了。也許她就是告訴丈夫,為表示禮貌,她對客人最後再關心這麼一次,也未嘗不可,但是她並沒有對丈夫講。

  在汽車裡,他倆幾乎沒有講話。她把車停下,自己到咖啡館的休息廳,讓他去辦理登記手續。她如果碰上熟人,就必須對這件事作出解釋,並且編出一套關於她丈夫的事情來。但是,她並不擔心,只感到一種又苦又甜的興奮情緒。她對所作的這一切,一點不感到負疚。她並沒有不好的意圖。她喜歡巴穆·柯比。一個男人對她有如此強烈的吸引力,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也喜歡她。事實上,這是一段名副其實的戰爭年代的小小羅曼史。雙方彼此間彬彬有禮到可笑的程度;這是抑鬱的火花,幻術般出其不意地閃現一下,即刻就永遠消逝了。這和當初她跟基普·托萊佛酒後失態,沒有成為事實的錯誤毫無相同之處。

  「我想,就是這裡吧,」柯比說著,坐到她對面的椅子裡。他頭髮斑白,臉上刻著一道道深深的皺紋,每次總這麼神經質地往椅子裡一坐,她總覺得這動作顯得特別孩子氣。他們四目相視,一直到端上飲料來。

  「祝你幸福,」他說。

  「噢,好。我有過幸福。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呷著台克利雞尾酒①說。「你要去裡斯本的聯運票,他們給你辦了嗎?」

  ①一種含有甜酒、檸檬汁和糖的飲料。

  「辦了,不過泛美航空公司的特快客機很擠。我可能要在裡斯本停留幾天。」

  「我希望有機會去一次。我聽說裡斯本正在成為歐洲最繁華的城市。」

  「來吧。」

  「啊,巴穆,別拿我開玩笑了。哎呀,我應該叫你弗萊德,是不是?可我一直想到你是巴穆。弗萊德,叫弗萊德的人太多了。你並不是因為叫弗萊德才引起我注意的。」

  「那太奇怪了,」他呷了一口威士忌蘇打水。

  「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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