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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哦,那當然,仗已經打起來了。我本來應該和薩麗·福萊斯特一道吃中飯的。我最好先問清楚她的午宴還舉不舉行。真糟透了!我預約的理髮時間——啊,對了,是明天。或許是今天?早晨這個時候我的腦子總不好用。」

  因為會議開始得早,帕格放棄了早上去使館時寶貴的五英里步行,開了車去。要說柏林有什麼變化的話,那就是比往常更安靜了。市區中心的林蔭道上是一派星期日景象,來往的汽車少了,便道上行人也不多。所有的商店都開了門。某些交叉路口停著些小型卡車,上面架著機槍,裝滿了頭戴鋼盔的士兵。工人們在沿著公共建築物的牆邊堆沙袋,但所有這些行動都似乎沒什麼一定的目的。咖啡館裡擠滿了吃早點的人,在動物園裡一早散步的人們——保姆們、孩子們、上年紀的人——象往常一樣,天氣好就都出來了,賣玩具氣球和冰激淩的小販也來了。播音喇叭到處在哇啦、哇啦地廣播新聞;不常見的大量飛機嗡嗡地飛過天空,柏林人都抬起頭注視著天空,然後彼此無可奈何地相視苦笑一下。亨利還記得上一次大戰爆發時歡騰的柏林居民擁向菩提樹大街的快樂場面,很顯然德國人是以一種不同的心情參加這次戰爭的。

  大使館成了嚇壞的遊客和未來的避難者——主要是年老的猶太人——的大漩渦。在代辦的安靜、寬敞的辦公室裡,使館人員會議開得沉悶而簡短。華盛頓還沒來特別指示。大家傳閱一下油印的戰時條例小冊子。代辦要求每個人特別注意保持正確的中立口氣。如果英法參戰,美國大使館可能還得照顧那些流落在德國的英法公民。美國在這個麻煩的時刻對野蠻的德國人採取適當的舉動,關係到許多人的生命。會後,維克多·亨利在他的辦公室裡著手處理一個裝滿了文件的收文筐,告訴他的文書設法找到巴穆·柯比博士,那位從科羅

  拉多來的電氣工程師,他從軍械局帶來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指示。

  埃裡斯特·塔茨伯利打來了電話。「喂,那個壞蛋要向帝國議會進行解釋,你想聽聽嗎?我可以把你帶到記者席裡去。這將是我在柏林寫的最後一篇報道。我已經拿到離開此地的證件,前幾天就該走了,但是因為生病,耽擱了。上次帶我去看斯維納蒙台基地,我還欠你情呢。」

  「你沒欠我什麼,不過我一定來。」

  「好。他三點開講。帕姆兩點鐘去接你。我們正象瘋子一樣在收拾東西呢。但願我們別給攔在這兒,都是這種德國食物害得我關節痛。」文書進來把一份電報放到桌上。

  「塔茨伯利,我請你和帕米拉吃午飯好碼?」

  「不,不,沒時間了。多謝啦。過了這次小小的麻煩之後也許可以。一九四九年左右吧。」帕格大笑起來。「十年?你真是個悲觀主義者。」

  他打開電報一看,嚇了一跳。「是否知道你兒子和我侄女娜塔麗現在何處請電告或電話」,下面署名是「埃倫·傑斯特羅」,以及錫耶納的地址及電話號碼。帕格打鈴叫來了文書,把電報遞給他,說:「要通錫耶納,找這個人聽電話。同時打個電報給他:不知道請電告其最後去向。」

  「是,先生。」

  他決定先不告訴羅達。他想法繼續工作,但發現連最簡單的信都看不懂了。他把工作擱下,望著窗外在燦爛的陽光下來來往往的柏林人。坐滿穿灰軍服的德國士兵的卡車在街道上,排成長隊,轟隆轟隆地駛過,士兵們都顯得很疲勞。一個銀色的小飛艇滑過碧空,後面拖著一個奧德爾牙膏廣告。他儘量抑制自己的憂慮,又處理起收文筐的文件來。

  他剛要離開辦公室去吃飯,電話鈴響了。他先聽到的是許多不同語言的雜亂講話聲,然後一個帶點口音、有教養的美國人說話了:「是亨利中校嗎?我是埃倫·傑斯特羅。非常感謝您打電話給我。」

  「傑斯特羅博士,我想我最好是馬上告訴您,我並不知道拜倫和您侄女在哪兒。我根本沒想到他們沒和您一道在錫耶納。」

  「哦,我本來沒決定給您打電報,不過我想您能幫忙找到他們。兩星期以前他們去華沙了。」

  「華沙!」

  「是的,去拜訪一位朋友,他在咱們駐波蘭使館裡工作。」

  「我立刻就跟那兒聯繫。您是說咱們的使館,對嗎?」

  「對,是二等秘書萊斯裡·斯魯特,我以前的學生,一個有出息的小夥子。我本想他和娜塔麗有一天會結婚的。」帕格草草記下那個名字。傑斯特羅咳了起來。「請原諒。我想這次旅行夠冒險的,但他們是在條約簽訂前就去的。她二十七歲了,有她自己的主意。拜倫是自告奮勇陪她去的,所以我根本沒有擔什麼心,他是個很能幹的年輕人。」

  維克多·亨利被這個消息搞昏了,但是聽到了讚揚拜倫的話,還是覺得很高興,多年來他也沒聽到過好多。「謝謝。我打聽到什麼消息就打電報給您。要是您有了信兒,也請告訴我一下。」

  傑斯特羅又咳嗽了。「對不起,我得了支氣管炎。上次世界大戰我記憶猶新,中校!真象沒有過了多久,對吧?所有這一切都給我一種奇怪、恐怖的悲哀感覺,幾乎是絕望。我希望咱們有一天能見見面,和拜倫的父親相識,我太高興了。他很崇拜您。」

  霍徹菜館的那張長桌子是一個聽音哨,一個消息交易所,一個外交上小買賣的交換所。今天,這家擁擠的菜館裡,銀餐具好聽的叮噹聲,烤肉的香味,熱烈的高聲談話,都依然如故。但是在這張特別桌子上卻有了變化。有幾位使館的武官穿上了制服。那個長著一副愉快的紫紅色面龐、留著大鬍子、酒量過人的波蘭人已經走掉了。那個英國人也不見了。那個佩著粗重金飾絛的法國武官坐在他慣常的位子上發愁。這些人中,年紀最大的那位白髮蒼蒼、滑稽的丹麥胖子,仍穿著那身亞麻布白西裝,但他也僵在那兒,一言不發。談話很拘束。華沙電臺叫嚷德國人已被打退,但沒人能證實。相反地,他們各自首都來的新聞簡報,都和德國人吹噓的一樣:到處獲勝,成百架波蘭飛機在地面被摧毀,全部軍隊被包圍。帕格吃了一點兒,馬上就走了。

  帕米拉·塔茨伯利靠在使館門前的鐵欄杆上,靠近那些沿街排成長隊的愁容滿面的猶太人。她穿著那套他們那天早上在「不來梅號」上散步時穿的灰色衣服。「好了,」他們並肩走著的時候他說道,「小癟三到底動手了。」

  她吃驚而又得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已經動手啦!咱們的車子在這兒。演說一完,我們就出發。我們六點鐘飛往哥本哈根。還算運氣,弄到了座位,簡直象金剛石那麼難弄。」

  她緊張地開普車在小巷裡彎來彎去行駛,避開大路上那個長長的坦克縱隊。

  「是啊,看到你和你父親要走了,感到非常遺憾。」帕格說,「我肯定會懷念你這種開車的衝勁兒的。你們以後上哪兒?」

  「我猜是回美國。父親十分喜歡那兒。實際上這會是最好的地方,因為柏林是進不來了。」

  「帕米拉,你這麼走來走去的,難道你在倫敦就沒有一個男朋友——或是幾個男朋友——反對嗎?」這個女孩子——他是這麼看她的,這表明他是長者——臉紅了,眼睛閃著光。她那雙白淨的小手,開車的動作迅速、靈巧而且穩當。她身上散發看一種柔和的、帶點辣味兒的清香,象荷蘭石竹的香味。

  「哦,現在還沒有,中校。因為父親眼睛不太好使了,他離不了我。我又喜歡旅行,所以我很樂意——哎呀!看您的左邊。不要太明顯。」

  赫爾曼·戈林掌著一輛雙座紅色敞篷汽車的駕駛盤,樣子傲慢、兇狠,因交通燈停在他們左邊。他穿了一件黃褐色、雙排扣的普通上衣,翻領上金光閃閃,不管他穿什麼衣服,翻領上都閃著金光。他的巴拿馬草帽寬寬的帽檐兒兩邊和後面都往下耷拉,有點象過去美國強盜的模樣。這個肥胖傢伙戴著戒指的胖手指敲著駕駛盤,一面咬著長長的上嘴唇。

  燈光變了。紅汽車向前沖去,警察向他行禮,戈林笑著擺了擺手。

  「剛才要是打死他多容易啊。」帕米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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