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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5

  黎明時分,機組人員就被叫醒了。司令部得到了偵察報告,報告上說:昨天,在蘇聯坦克突破區域的上空飛來了一個大型的德國飛行師團。這消息也證實了地面的觀察材料。我們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德軍司令部考慮到蘇軍坦克突破了庫爾斯克弧形區的主要據點所造成的威脅,調來了由德國優秀飛行員組成的「利赫特果芬」空軍師。這個師最後一次是在斯大林格勒城下被擊潰的,後來在德國大後方的某地又重建起來。團隊事先得到通知說,初步認為,敵人裝備了「福克—符裡夫—190」新式飛機,而且人數很多,都富有經驗。上級命令他們要十分警惕安全地掩護夜間開始集結在突擊坦克後面的機動部隊的第二梯隊。

  「利赫特果芬」!經驗豐富的飛行員們很熟悉這個師的名字。它是一個特別受赫爾曼·戈林器重的師。德國人在哪裡遇到困難,就把它調到哪裡。這個師的一部分飛行員在對西班牙共和國的戰鬥中就表現出十足的海盜行徑。他們作戰勇猛靈活,被公認為是最可怕的敵人。

  「據說,什麼『利赫特果芬』向我們飛來了。要是遇上了該多好!唉,我們要是讓這些『利赫特果芬』跑掉了才怪!」彼得羅夫在食堂裡大發著議論。他狼吞虎嚥地吃著早飯,不時地望著那扇打開的窗口。窗外女服務員拉雅正從一簇野花裡挑出幾束,把它們插到用炮彈做的塗上白粉的杯子裡。

  這段關於「利赫特果芬」的煞有介事的長篇大論與其是說給已經喝完咖啡的阿列克謝聽的,不如說是給那個姑娘聽的。因為她一面擺弄著花,一面還有意無意地甲眼梢偷看著漂亮的彼得羅夫。密列西耶夫帶著敦厚的微笑待著他們。但是,要是談到正經事,他可不喜歡玩笑和空談。

  「『利赫特果芬』並不是別的東西。『利赫特果芬』——這就是說,如果你不想在雜草中被燒死,你就得時刻警惕著。要豎起耳朵聽,而且不能失去聯繫。『利赫特果芬』——老弟,就是這樣的野獸:你還沒來得及張開嘴喊叫,它們就把你咬在嘴裡咯吱咯吱嚼了起來……」

  黎明時分,在上校的親自指揮下,第一飛行大隊離地升空了。當它採取行動的時候,第二飛行大隊的十二架殲擊機也在準備著起飛。指揮它的應該是蘇聯英雄、近衛軍少校費陀多夫。他是團裡除了團長之外最有經驗的飛行員。飛機準備就緒,飛行員們坐到了駕駛艙裡。油門開得很小的馬達輕聲響著。林邊吹來一陣陣疾風,就像在大暴雨之前,最初那豆大的雨點劈劈啪啪地落在乾渴的大地上時吹來的那陣席捲塵土,震撼森林的疾風一樣。

  阿列克謝坐在駕駛艙裡看著,第一組飛機好像從天上滑下來一樣急劇地降落了。他不由自主地數著它們,不希望發生什麼事,但是在兩架飛機著陸的空當裡卻變得不安起來,直到最後一架飛機降落了,全都回來了!阿列克謝這才放下心。

  最後一架飛機還沒來得及開到旁邊,少校費陀多夫的「一號」飛機已經離地起飛了。殲擊機一對一對地飛上了天空。現在,它們已經在樹林後面排好了隊形。費陀多夫晃動了一下機翼就飛上了航線。飛機飛得很低,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昨天的突破口的空域。阿列克謝現在不是從高空俯瞰大地,也不是從遠景上遙看大地,而是從離地很近的飛機上看他疾馳而過的大地。昨天他從高空俯看下面覺得像是玩具一樣的東西,今天展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望無際的巨大戰場。機翼飛快地掠過了佈滿彈坑、戰壕和土溝的田野;掠過了草地和小樹林;掠過了狼藉遍野的屍體和被炮手扔下的、高高聳立的、孤零零的一排排大炮;掠過了被炸壞的坦克和長長的一堆歪歪扭扭的鐵塊和樹木,就在這裡炮兵連曾截住過好幾隊敵人。他又飛過了一大片被炮火完全炸平的森林。從上面看來,這裡好像是一片遭受了大隊馬群踐踏的田野。這一切好像電影一樣一幕幕地飛掠而過,而且這部影片像是沒完沒了的。所有這些都說明了這場會戰的激烈和血腥,說明了損失的慘重,同時也說明了獲得這場會戰的勝利是多麼的偉大。

  一行行坦克的履帶轍印在這片寬闊地帶留下了縱橫交錯的溝痕。這些溝痕伸向遠方,伸向德軍陣地的深處。這樣的轍痕很多,滿目都是——直到地平線的盡頭,好像一大群叫不出名字的野獸慌不擇路地在田野上向南方奔去。緊隨在這遠去的坦克後面的是望不到盡頭的縱隊——有摩托化炮兵,汽油車,由拖拉機牽引的巨大的帶修理篷的輜重車,和蒙著帆布的卡車——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它們後面揚起的藍灰色尾塵。從空中俯看,縱隊似乎是在非常緩慢地移動著。而當殲擊機飛得再高一點的時候,所有這一切就好像是螞蟻在春天的小道上移動著。

  殲擊機鑽進了在這無風的天氣裡高高揚起的尾塵中,就像鑽進了雲層裡一樣。它們順著縱隊一直飛到「維利斯」的上空。車裡面大概坐著坦克部隊的首長們。縱隊上方的天空是明朗的,可是在遙遠的地平線霧濛濛的邊緣已經可以看到那忽高忽低的戰場的濃煙。這組飛機縱身飛去,在淡藍色的天空中,像一條小蛇彎彎曲曲地飛行著。就在這時,阿列克謝在緊靠地平線的地方開始發現一個,隨後又發現了一群低空飛行的小黑點。德國人!他們也緊貼著地面飛行著。很明顯,他們在瞄準長滿紅色雜草的田野上揚起的、很遠就能看得見的尾塵。阿列克謝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他的僚機在他的後面飛行著,保持著最短距離。

  飛行員凝神聽著,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是『海鷗二號』,費陀多夫;我是『海鷗二號』,費陀多夫。注意!跟著我!」

  在空中已經形成這樣一種習慣:因飛行員高度緊張,所以當指揮員還沒來得及發佈完命令,飛行員已經在執行他的命令了。當從遠處的某個地方透過鈴聲和哨聲傳來新的命令時,全機組保持著共同的密集隊形,已經一對接一對地轉過彎截住了德軍飛機。視力、聽力和思想——所有這一切都緊張到了極點。除了這些迅速出現在眼前的敵機和傳達命令的飛行帽耳機裡的鈴聲和叮噹聲之外,阿列克謝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他沒有聽到命令,而是突然非常清楚地聽到一個聲音,這個聲音激動地用外語喊著:

  「阿赫通!阿赫通!……『拉—符夫』。阿赫通!」這大概是一位德國地面偵察員在喊著。他警告他們的飛機遇到了危險。

  這個著名的德國空軍師按自己的慣例想盡辦法在戰場上安插了密如網狀的偵察兵和地面觀察兵。他們在夜間和無線電發報機一起用降落傘空投到可能發生空戰的區域。

  隨後又聽到另一個不太清楚的、嘶啞暴躁的聲音用德語低聲說:

  「噢,通納爾魏特爾!林克斯『拉—符夫』!林克斯『拉—符夫』!……」

  通過這個沮喪的聲音可以聽到一種掩飾不住的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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